第48章 帝後
南薰殿華燭高照, 美酒在琉璃杯盞中被映出剔透光色。
殿中的胡姬姿態舒展,粉臂束以鎏金紋銀臂釧,玲瓏腰肢輕折, 一圈圈旋的飛快。
雪白足踝上的鈴鐺和著胡琴琵琶的節拍,一下下踩在眾人心上,要將這場盛宴推向極致高潮。
“報——”
卻是一聲雄渾嘶啞的男聲打斷了樂舞。
來人披戴一身風雪,連嗓音裏也裹挾了濃濃寒意。
他在大內官的延請下直接快步入了殿, 單膝跪地, 利落拱手道:
“陛下, 隴上急報, 裴禦史六日前下南安郡巡視, 道遇大雪山崩,土石俱流, 連同裴大人在內的一行十余人均被埋於其中。”
“你說什麽!”
未待皇帝發作, 卻是晉陽長公主自座上驚起, 率先發問。
“如今可有消息, 他怎麽樣了, 找著人沒有?”
元承晚亦失卻了素日的冷靜, 一連串便發出了許多疑問。
“殿下恕罪, 臣不知。”
這急報自隴上發出便一站站傳至下一處官驛,他是接了信便奔來的, 故不得知裴時行如今狀況。
若在第一個傳訊的信使之後有什麽新的消息, 自會有後一個驛使來報。
只是隴上天氣惡劣,又是被土石壓埋。
當真尋著了人,究竟是死是活卻是難說。
“晉陽, 莫慌,容朕來問。”元承繹在龍座上沉沉開口, 英挺的眉死死擰起。
那驛使一身玄服,肩上積雪在殿中一片溫香裏漸漸消融,滴滴瀝瀝淌在地上,好似這一派富麗香夢中的不速之客。
元承晚終於也意識到,此人不可能知曉更多的訊息了。
她一雙美眸失去神采,木然地掃視過殿中神色各異的眾人,發覺他們的位置都比自己低一點兒。
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是不顧禮節地驚起。
甚至起身時還不自知地帶倒了案上杯盞。
葡萄美酒自盞中流溢而出,似鮮血一般滴答瀉地。
她倒吸一口涼氣,忽然覺得這顏色無比地刺眼。
“皇兄,臣妹……”她想向皇帝告罪,然後揪著這個信使去殿外,一字一句地問清楚。
可惜殿外又有一道淒厲呼喊的女聲打斷了長公主的話音:
“我是謝娘娘身邊的大女官,放我進去!”
這下元承繹倒是比任何一人都急迫,起身便徑自下了龍座。
“放她進來!”皇帝沉冽的嗓音中不自覺含了些顫。
“陛下!陛下救救我們娘娘,娘娘出事了。”
眾人愕著面目聽這名叫秋和的女官含著哭腔道盡原委,這才聽懂,竟是懷孕七月的皇後摔倒了。
而後便是元家兄妹甩袖大步而去。
辛醫正也起了身,只是她或許是太過慌亂,被遠遠地落在了那兩人後頭。
殿中似一陣殘風卷過,只余一片死寂。
唯有那名驛使身上的雪水和長公主座前滴滴流墜的美酒,為這奇詭的夜色增添了幾分莫測。
秋和方才在路上便喊了侍衛去宣太醫,待元承繹趕到時,謝韞已被人安置到了千秋殿中一早備下的產房。
他頭一次不顧什麽帝王威儀,亦再不管旁人目色,徑自便闖了進去。
謝韞整個人都淡的像一縷魂,烏發濕透黏在面上,沒有一絲血色。
眼下有侍女倚在她的背,正試圖往她嘴裏灌參湯:
“娘娘,不能暈啊娘娘,娘娘您張張口。”
這些女官皆是這五年來同謝韞朝夕相伴的宮女,謝韞為人寬容,她們素日同皇後也感情極厚,已不是像侍奉一個主子一般待謝韞了。
眼下這名女官名叫春和,她哭的有些厲害,胡亂用袖子揩掉涕淚,又將碗沿遞到謝韞唇邊。
“阿韞!”
元承繹只覺自己腦中的每一根神經都在鼓脹、發痛。
他大步走了上去,卻不敢動謝韞一下。
她好似已然沒有了生機。
“阿韞,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睡過去,阿韞!”
他眼看著謝韞半睜半合的眸漸漸翻白,心頭第一次體會到失去謝韞該是多麽可怕的事。
“求求你了,阿韞,喝下去好不好——”
“娘娘,水破了,您得把小皇子平安生下來啊娘娘!”
“不要死——”
所有聲音都充斥在這間產房,喧騰一片,攪得人不得安寧。
卻又好似什麽咒語,生生絆住了謝韞離魂的腳,將她重新拽回人間。
她翻白的眸漸漸張開,慢慢凝聚起神采。
“出……去……”
她終於對著元承繹說了今日以來的第二句話。
元承繹已不自覺落了淚,此刻紅著一雙眸,驚詫不已。
可謝韞又闔了眸。
元承繹慌忙喊道:“阿韞,我這就走,阿韞你銥錵不要放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