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阿娘
元承晚只覺得此身前所未有的輕盈無拘, 仿佛有流雲拂身,錦衣當風,恍若天衣加身, 重不過六銖。
她點足而前,入目皆是一片縹緲美景。
煙雲鮮媚,百花生香,襄岸夷途處有巍然拔地的樓閣台榭, 每一角都精致細造, 極盡雕梁畫棟的華美。
再步上前去, 是一片遼而無垠的草野, 天邊霞光輝映, 鸞鶴孔雀共同徘徊,諧飛於此。
一只靈氣四溢的鹿正澄澄地望住她, 而後四蹄生風奔突而去。
元承晚隨著那金色神鹿入得此間, 卻見一個青年美婦正候她多時, 此刻笑吟吟望來。
她額面上貼了秀致的珍珠箔, 堆雲高髻雍容豐美, 金釵博髻, 身上華服美衣之盛, 仿佛神女織就的無縫天衣,世所未見。
元承晚不覺詫異, 亦沒有因這等奇詭瑰幻之境而生出畏懼之心。
她眼睜睜望著那婦人朝她招手, 幾乎就要身隨心動地奔入她懷中。
這人同長明燈後供奉的畫像生的一模一樣。
是她的阿娘啊。
“狸狸,是我的狸狸嗎?”
美婦笑得彎起一雙眸,率先開了口:“我的狸狸都長大了啊, 生的如此動人。”
“娘。”
元承晚微微哽咽。
再不管不顧什麽皇家儀範,顫顫朝著母親喚出了那個萬分陌生, 卻又已在她心頭響過千萬遍的稱呼。
美婦應聲,上前將女兒擁在懷中,輕輕拍撫。
元承晚埋在娘親懷中,悄悄吸了口她身上的香氣。
同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樣,柔軟又芬芳,是世間的母親身上特有的,可令她的孩兒無比安心的氣息。
“狸狸,我的好姑娘,這些年你過的委屈了。”
“不委屈的,”她口裏說著不委屈,卻還是忍不住包了滿眶眼淚,“阿娘,我同哥哥為您報仇了,您的兩個孩子為您手刃了仇人。”
“阿娘,您能不能回來陪著我……”
那美婦恍如未覺女兒的激動,手上仍是輕軟又熨帖的溫度。
她唇畔笑意同慈和的眼神一般,是潺潺如水的柔軟:
“阿娘知曉的,我的狸狸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阿娘驕傲極了。”
她這麽說著,卻好似並未聽到女兒的渴求,並不回答。
只故作兇狠地肅了神色:
“你那阿兄是個壞的,竟敢這麽逼迫算計你。”
“狸狸別怕,等阿娘入他的夢,去好好嚇他一嚇!”
元承晚聽著阿娘這般話語,滿腔酸楚一時都被沖淡,忍不住破涕為笑:
“哥哥也不容易的,阿娘,我不怪他了。”
美婦蹙眉輕嘆,擡起一片輕軟若流雲的衣袖,輕輕拭去女兒粉面上的淚痕:
“怎能不怪,你是阿娘的小姑娘,是阿娘費了千辛萬苦之力才生下的小狸狸,憑什麽要受他的欺負算計。”
元承晚更深地埋進阿娘的懷裏,貪婪地汲取著母親的溫暖。
可聽到這裏,她才仿佛憶起什麽,似乎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卻被死死壓制在記憶深處。
良久,她頭腦中終於透出一絲靈光,喃喃道:
“阿娘,我也做阿娘了,我也有我的小姑娘了。”
美婦拊掌而笑,語氣快活又婉轉:
“當真呀?好好好,狸狸果真是長大了,那你家小姑娘不知有沒有隨了你的模樣,生的像誰……”
“對了,”她輕輕蹙了娥眉,母女二人仿佛就是一模一樣的神態,“你嫁的人是誰,哪來的小子?”
元承晚亦蹙眉深思了一會兒,目色迷茫又無助:“有些記不起來了。”
“不過阿娘,”這倒是她牢牢記刻在腦海的,元承晚認真地擡眼說道:“他很壞的。”
就是他在背後迫皇兄,就是他和皇兄一道算計她的。
就是那個霸道又小肚雞腸的男人!
美婦厲了神色,柳眉倒豎。
“不過他也挺好的……”
“會給我講道理,總想做我的夫子;會給我和小姑娘念書,會保護我,下值歸家時,會給我帶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
母親安靜聽著女兒的話語,神色柔和,唇畔漸漸勾起了然的笑意。
“他有時候就像個孩子似的,喜歡沖人撒嬌。”
還總像個狗兒似的,喜歡將面孔埋到她的頸窩裏,呵出的氣讓她酥癢無比。
元承晚也莫名笑了起來。
“還喜歡作出一副委屈不理人的模樣——
可他還是很好哄的,隨便哄哄就成。”
她的話音漸漸緩下來,似乎仍是忘了什麽事。
美婦眼中笑意如浮光,柔聲提點女兒道:
“那你呢,狸狸喜歡他嗎?”
元承晚剔透的眸子微微睜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她難得可以在長輩面前肆無忌憚地露出小兒女神態,摟了阿娘的腰,害羞地避過了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