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春秋

日頭高掛,場中黃土飛揚,馬兒盡情揮灑汗水,蹄聲響亮。

在紅隊又一次擊鞠入門後,此時比分已相差五籌。玄隊裏盡是長安城中數一數二的公子哥,平日自詡精通玩樂,如今打不過一群書呆子,自然覺得跌面。

不多時,隊裏爆發了不小的爭執。

魏山扶沒開口說話。他只是擡眼看了兩下鬧事人員。

旁邊打馬經過的公西璧倒先開口了:“孫渺,你來看住人。魯元直上來中傳。”

孫渺魯元直正是方才起紅臉的兩位。他們一位是廷尉左監獨子,一位是光祿丞表親,前者執掌詔獄刑罰鐵面無私,後者殿前近侍帝王紅人。天生就是互看不順眼的冤家。

公西璧出言調停,本以為這兩人能歇歇嘴。誰料魯元直一聲嗤笑,“喲,恕我眼拙,竟沒注意到公西郎君也來了。您久不入長安,想來是不記得馬場上的規矩。”

說著,他揚手揮鞭。也不知是故意無意,兩人離得近,那條粗礪鞭子差點掃在公西璧臉上。若非他躲得及時,只怕當場就要換人了。

孫渺看不過去,喝道:“魯元直你幹什麽!還打不打了!”

“這群廢物送到手上都進不去球!命我去中傳?公西璧,你掂量掂量自己什麽身份!還以為這長安是你公西氏一手遮天?”魯元直冷哼一聲,當即策著馬兒跑遠。

當年長公主回京,以“禍亂朝綱”之罪廢黜皇後公西韞,戴罪之身發往皇陵。又令清君側,公西氏被遣返鄉潁川郡,上下三族無詔不得回京。魯家身為殿前紅人,自然看不上如今落魄的公西璧。

現在正是中場休息,見魯元直跑開換馬,孫渺也驅策著馬兒出場。

看樣子剛剛那番調換位置並無人聽進去。

公西璧也不惱,仍微微笑著。時隔多年,魯元直說得是實話。如果沒有這次上林苑擺宴,或許他還沒有機會去做那一件事——想到這次千裏迢迢回到長安的目的,他目光輕斂,側過臉看見不遠處神態緊張的少女。

“行了,別看了。”

公西璧回神,玄袍少年從他身旁慢悠悠經過。兩人同為何照青得意門生,只他大上幾歲,早些時候在東殿裏學習,少有與這位師弟照面。

魏山扶扯了扯韁繩,望眼場外計籌官,懶洋洋道:“事不過三的道理誰都懂。與其浪費口舌爭辯,不如等會兒直接下人。再送她們一籌,敢嗎?”

魯元直這種不撞南墻不回頭的人,就該吃些敗仗教訓,好好銼一銼他的銳氣,讓他自個兒掛不住面子知難而退。

公西璧搖頭失笑:“五籌六籌有何區別?”

這便是同意了他方才輕狂之言。

魏山扶放聲一笑。將要離去時,公西璧似看見了什麽,突然攔住他:“等等,比賽再緩上片刻。我出去一趟。”

“你……?”魏山扶循著他目光往另一處一看,見林瀅匆匆離去的背影,便有些明了。他皺眉,顯而易見地不贊同道:“這裏不是清凈地。她糊塗,你也看不明白?”

上林苑耳目眾多,林瀅偏偏要挑這個時候私會一見,怎麽看都冒險至極。

公西璧低嘆:“我總不能一直讓她等著。丹陽公主說得對,五年太久了,她不該被我耽誤下去。為她為我,她們和公西氏不能再有瓜葛。”他笑了笑,面容雅致溫柔,“放心,這是最後一次。”

魏山扶聽出他言下之意,眼眸微眯,“你要退親?”

他若記得沒錯,那年長安兵變,丹陽與公西氏私交甚密,兩家小孩兒定親一說也傳得有鼻子有眼。

公西璧低聲糾正:“六禮未行,何來退親一說。女兒家待字閨中,最重聲譽清白,我只是去送還一些東西。”他笑裏含著幾分肅重,“上林苑宴後我就要啟程返鄉,這個時候見一見正好。有些話說清楚,她也能早些放下。”

公西璧自入長安,一舉一動皆引人注目。平日若想私見林瀅,免不得會遭公主府留意。不如趁上林苑人多眼雜,無人注意這一時疏漏。

眼見勸他不下,魏山扶歇了心思。

他回首瞥了一眼遠處。

迎風幡動,長孫蠻牽著馬兒。也不知道文曦剛說了什麽樂子,她捧著肚子哈哈大笑,一雙眼睛彎成月牙。

他想,諸如“待字閨中”、“女子清白”等條條框框,只有酸腐老學究才會在意。

而這些鐵定跟長孫蠻沾不上邊兒。

長安近日謠言他也聽了一耳朵。相比於長孫蠻苦悶多日,魏山扶並沒有不悅,相反,他還有些自鳴得意——這下全長安的人都知道了他和長孫蠻關系親密。畢竟他們之間的情誼經歷過生死考驗,是比文曦蕭成霜等人還要要好的關系。

雖然計劃趕不上變化。原本打算由先生引薦,在平就殿諸位同窗見證下,同長孫蠻來場別開生面的初次相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