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抵巇

黃門令戰戰兢兢伏在披香殿門口,不敢擡頭看蕭望舒臉色。這裏面鎖著的人兒可是面前這位紅人,當初陛下……

還沒等他再想下去,蕭望舒卻開口問了:“有多久了?”

“回殿下,自入宮以來,昭儀娘娘都、都在這兒。”

蕭望舒沒有再問。

過了一會兒,等人進去了,黃門令才松了口氣,顫顫巍巍擦拭臉上的冷汗。他略略望了眼天色,黃昏薄暮,給這座皇宮也蒙上了暗色。

距離長公主回京已有四五日,這些時日裏,長安暗潮湧動,私底下可謂是腥風血雨。更別說這位面慈心狠的主子,要是看到昭儀娘娘那樣……

自打萬俟葵召入內宮,這六宮粉黛竟恍如虛設。這幾個月來,說一句披香專寵也不為過。內宮裏的娘娘們看不過眼,紛紛跑去公西皇後那裏哭訴,可後者無非只會說些大度賢惠的勸誡之詞,又說陛下難得開心,她們總不好去當個惡人。

這麽一來一回,長安誰不知道天子獨愛昭儀。

可事實上呢。

黃門令撐著廊柱站起身,悄悄捶了捶發麻的膝蓋,心底止不住的嘆氣。

大概只有他們這些天子近侍才知,以前風光無限的內舍人萬俟大人,是如何一步一步變成了天子日日賞玩的籠中鳥。

……

紫宸殿往西,穿過一條小道,便是披香殿。

蕭望舒對這處殿閣並不陌生,相反,在她父親成宗還在世時,蕭復的母親文太妃便是住在此處。自文太妃殉葬後,免得天子觸及傷心,這處宮殿就被人有意無意地閑置下來。蕭復把萬俟葵安排在這裏住下,實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當然,殿門後的景色,更讓她心頭一跳。

大殿昏幽,沒有燃燭火,只有壁角幾處夜明珠光輝瑩潤。羅帳烏幔,隱隱約約露出一道跪坐在床榻上的身影。

蕭望舒呼吸微滯。

她停在床幔前,細指輕輕勾起一側,露出萬俟葵熟悉的臉龐。

以及兩根長長的金鎖鏈,繞過她未著寸縷的腰側,蜿蜒而下,最終停在裸露腳踝,勾掛著一把精致小巧的金鈴鎖。

“混賬!”

怒喝聲穿透大殿,披香殿外恭候的黃門令一個慌張,怦地又跪倒在地。

他就知道,長公主一定會勃然大怒。為免殃及池魚,黃門令趕緊招來小黃門,去少府尋來制造這物什的鎖匠班仇。

可恨這班仇不留條後路,生生打了把無人能解的金鈴鎖。現下惹了禍事,恐怕班仇也要收回當初在陛下面前誇下的海口!

披香殿內。

不忍再見這幅場景,蕭望舒閉上眼,“他一直這樣對你的?”

萬俟葵未動分毫,她仍低垂著眉眼,安靜地跪坐在那兒,像是未聞她的聲音。

過了會兒,蕭望舒脫下外袍,輕輕蓋在她身上。

直至此時,萬俟葵微微抖了抖身體。她擡起眼看著蕭望舒,眼眸裏不再是以往沉靜聰慧,有些渾噩,有些怨懟,更有些難以辨明的情緒。

蕭望舒手一僵。她直起腰身,無物阻攔的床幔頃刻掩下。

一片寂靜裏,蕭望舒只聽得她輕輕開了口,像以往漫談政事那般平靜。

她問道:“他是怎麽死的?”

“天子久病不愈,如今病重……”

“殿下。”

蕭望舒停住話,看她撩開床幔,披著那件外袍慢慢走下床榻。行動間金鈴搖晃,混著金鎖鏈磨蹭在地的聲音,和聲央央。

萬俟葵跪在她跟前。

“他到底是怎麽死的。”她看著她,一字一句再問。

在這一瞬,蕭望舒突然察覺出萬俟葵變了。對於這種變化,蕭望舒無法苛責呵斥,因為她深知這一切是因她而起。而現在的萬俟葵,猶如深淵裏即將開敗的花。

良久。

披香殿內的緘默終於被打破。

蕭望舒轉過身未再看她,聲音淡淡道:“淩遲刖足,曝屍荒野。”

所謂淩遲,便是將人肉一刀刀片下來,從胸脯開始,直至可見肋骨。司青衡親自掌刀,專挑鈍刃,又命章守義在旁用藥吊命——蕭復若受不住死去,剩下多少刀,全由章守義親自代勞。果不其然,一連四五日,蕭復足足挨了八百刀,才在最後一刻斬足死去。

一朝帝王死得悄無聲息,自然不可大肆張揚擡入皇陵。自打林冰羽抓他回紫宸殿時,蕭復早已知曉,自己只會落得個曝屍荒野的結局。

奉義門的鐘鼓聲遙遙傳來,殿門上黃澄澄的金光也悄然剝落。似乎在多年前的一個傍晚,披香殿也是這般寂靜得難以窺探。

那個時節正值成宗應允督造平就學宮。她剛從紫宸殿議事出來,打算同司皇後商量宮外開府的事宜。只穿過那條小道途經披香殿時,蕭望舒停在假山後,窺見水濱盡頭不安踱步的庶弟。他手捧荷燈,時不時擡頭盯著濱上廊橋。而那頭,正遠遠走來萬俟葵熟悉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