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參商
司青衡淡聲:“殿下慎言,您的母族在八年前就已亡了。”
“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她搖頭哽噎。
“錯?”司青衡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笑聲不掩,“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您讓蕭復皇位穩固,天下群英忌憚,四地諸侯遲遲不反。十三州承平已久,何錯之有?”
這句反諷比任何呵斥錐心刺骨。
蕭望舒垂落淚珠。
她甚至扔掉手中的劍,雙手用力拉住司青衡衣袖,固執不放。
“不……我、我已經讓林冰羽回長安了。他會收復林家守軍,長安、長安不會落入蕭復之手。我會殺了他,還有、還有逢燮!當初害過你和舅舅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我會重掌京畿,找回遣散各軍的司家部將。我要讓逢燮千刀萬剮,讓逢家萬劫不復。我真的、真的知錯了。”
她擡起淚眼,鼻尖通紅:“阿姊,你信我。求求你,信我。”
司青衡卻未發一言。
她低眼看腳邊劍,太陽穴一陣陣泛疼。
煩躁突如其來。
她一把推開蕭望舒,喝道:“別哭了!”
話音隨著她足尖一勾,那把劍淩空翻轉,輕巧落在淚人懷裏。
司青衡錯身而過。
“別再追過來。”她嘶啞說出最後警鐘。
……
司青衡來幽州的契機,只在一個人身上。
不遠千裏送糧的徐州楚郡守李遜。
青衣軍攻占兗州,按理說該大有收獲。可逢家不做人,逃亡之際,竟下令眾軍堅壁清野。兗州主城方圓五裏地,盡成一片荒蕪。
徐州送來的這批糧草來得太及時。恰恰解了青衣軍燃眉之急。
徐州是誰的地盤,司青衡比任何人都清楚。
李遜雖是她授業恩師,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就連她與蕭望舒都已決裂,又何況他人?
司青衡並不打算打草驚蛇。她沒有和李遜相認。
而是暗中查探出李遜突然送糧是何緣由。
——幽州密信。
接到這一消息的司青衡一瞬眯起了眼。
幽州……與公主府屬臣。
司青衡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願暴露身份,但也不想錯過能顛覆蕭家的細枝末節。
戰後休整,司青衡回到青州,那裏正舉行隆重的祈祝花神廟會。
似乎忘記了這天還有什麽不同尋常的事。
她停在攤前,不自覺伸出手,戴上那張嬉笑顏開的年娃娃。
英兒嫌棄萬分,在攤前挑來挑去,執意要給她換一張。
司青衡卻突然開口,認真說:“咱們去幽州。”
……
長孫蠻是在她娘被甩巴掌時到的。
實話實話,她下巴差點砸到地上。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個怪阿姨居然就是驚才絕艷的司青衡。
可令她更驚訝的是,她娘平白無故被打了臉,卻沒有憤怒,只是一個勁兒的哭。
而她爹……她屁股真的好疼。
長孫蠻貓貓落淚。
為什麽受傷的總是她。
小姑娘吸氣,收腹,提臀。
妄圖把腿往上縮縮,以期她爹不斷收緊的大掌能遠離屁股蛋,換個地方折騰——腳丫子最適合您這種一言不合拿人撒悶氣的霸總。
……
長孫無妄沒有選擇第一時間沖進去,制止這場鬧劇。
因為那人不是別人,而是司青衡。是蕭望舒可以為她一死翻覆政權的阿姊。
這八年來,她幾乎成了蕭望舒的心魔。
蕭望舒已經迷失太久。
她失去了年少果敢,面臨抉擇習慣瞻前顧後。她親手為自己編織看似安全的牢籠,作繭自縛。
司青衡是那把姍姍來遲、卻可以揮斬萬千的利劍。
心疼麽?自然是有的。
可不破不立。
長孫無妄希望蕭望舒破繭成蝶。
……
感知到閨女拱來拱去,男人回過神。
他瞟了一眼,長孫蠻瞬間老實。
她娘還在那邊哭,她爹還在這邊心疼。
她……她還在做偉大的夾心餅幹。
這真的是叔叔可忍嬸嬸不能忍!
長孫蠻一門心思想解脫,實在管不了灌木叢那邊兩姐妹敘舊。
她出聲問她爹:“你氣歸氣,趁我腿還健在,我能下來溜達兩圈嗎?”
“……。”
這一聲說不上嘹亮,可偏偏在場三人都不禁呼吸微滯。
蕭望舒擦擦臉,回頭越過司青衡身影,看見從灌木叢後繞出來的兩人。
乍見得以平安的女兒,她難掩激動,小跑過去一把抱住長孫蠻。
長孫蠻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夾心餅幹”。
她費勁扒拉脖子上她娘的手,咳嗽:“疼、疼……”
聽到閨女鬧嚷,她娘很快松開手,摩挲她背,問:“怎麽——”
她聲音立頓。
蕭望舒目光陡然淩厲。
她指腹停在小姑娘脖間那片淤痕。
“是誰弄得?”
……救命。
在這個男默女淚的認親環節,長孫蠻恨自己不是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