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風波

屋外寒風凜冽,不時簌簌落下一串晶瑩的雪。

秦互瞄眼瞅了瞅天色,手下收針的動作不見停留。他歸攏著銀針,又探手把了把床上女子的脈象,繼而慢悠悠說道:“穴位都通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藥浴排毒。我估摸著得要七天的時間。”

他身後不遠站著一名身量頗高的男人,正伸手圍著炭爐烤火,橘紅色的光停在織金白緞上,透出幾分溫暖柔和。

“就七天嗎?”長孫無妄垂著眼睫,火紅的光色下,他的眼珠宛若琉璃剔透。

“藥浴七天不能行動。七天之後你想怎麽做都可以。”秦互站起身,看他一眼,“不過先說好,前三天是試藥,後面幾天才是用藥治療。”

長孫無妄掀眼看他,“怎麽試?”

“最原始的法子,以毒攻毒。”

秦互攤開手,火爐上方熱浪澎湃,他微微眯起眼睛,道:“她身上的毒根深蒂固,先不討論拔除幹凈,就是想辨明一二用量也有些困難。沒有毒術方子,我無法對症下藥。所以……試藥的毒性有些猛,接下來幾天會暫且委屈一下殿下。”

長孫無妄下顎微緊。他不自覺壓直了嘴角,眼一垂,眉宇發冷。

秦互停了會兒話頭,又道:“還好,小郡主只是娘胎裏沾了少許,中毒不深。小孩子身子骨正長,我開幾副方子給她調理一下,等過幾年長長自己就能克化了。現在倒沒必要大動幹戈,免得傷了根基,得不償失。”

話畢,他收回烤得熱乎的手,攏了攏袖子,問:“君侯覺得如何?”

“噼啪”一聲,爐子裏的銀霜炭爆出一聲細微火花,男人放下手,轉過身朝床榻走去。秦互站在那兒,只能聽到他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你準備了多少藥來試?”

秦互笑吟吟答道:“不多。除了我能確認的那幾個,還要試……也就一二十種。”

“一一試之?”

“一一試之,直到我有把握。”

空氣有些稀薄,沉在安靜的氣氛裏。長孫無妄側過身,烏黑的眼眸銳利如隼,他沉沉凝視道:“你最好有把握。”

對這句突如其來的威脅,秦互不甚在意地聳了聳肩。

他繼續含笑問著:“那君侯是考慮好了嗎?這藥我是給長公主殿下,還是……”

“藥量備好後送到隔壁。”長孫無妄率先走出內室。

秦互絲毫不見驚訝,顯然他早有預料——長孫無妄會選擇自己先行試藥,以求能把劑量控制得更準確無害些。

屏風外,正有死士候在跟前領命。

長孫無妄從腰間摸出一枚青黑的令牌,迎著天光,現出一只匍匐回首的浴火麒麟。正是幽州之主長孫家主令。死士的頭埋得更低。

“即刻調派人手,秘密押送畢蘭因返回並州。記住,一切動作無需太過隱蔽,偽裝成我們的車馬,不要惹起追兵懷疑。”

他意有所指地放下令牌,死士不免開口詢問:“君侯是指公主府親衛?”

自月前衡山一事,畢蘭因惹怒長公主而被禁足京郊別院,口信帶回並州時,並州刺史畢顯立表忠心,數次表態會好好懲治不知輕重的孽女,只望君侯能在公主府面前通融通融放她一馬。殊不知當夜畢蘭因就被偷偷送往洛陽別院,關押至今。

誰也猜不出長孫無妄心裏想什麽。

正如現在,他否認了這個顯而易見的答案:“不管他們,公主府若要去追就隨他們去。引開逢家和皇帝的人馬,切勿迎戰,只管將他們送入並州地界。之後……帶著畢蘭因的屍體去找畢顯。”

一個被秘密關押的畢蘭因,絕不能再見畢顯。上一次能僥幸從長公主手下活過來,並不代表她就安全了……用一顆必死的廢棋,引走屯聚在洛陽內外的三方勢力,還能順勢一步,把痛喪愛女的畢顯收入幽州。

死士瞬間驚出了冷汗。

……

蕭望舒醒過來時,腦子昏沉,她費力撐起身,穩了好半會兒,發花的視線才漸漸清明。

群青綢幔,雁魚燭燈,連她踩著的一階腳踏都是不多可見的小葉紫檀木。蕭望舒幾乎在一瞬間就反應過來。這根本不可能出現在一個洛陽客棧中。

她垂下手,面上萬分平靜,欲躬身去拿放在一旁的鞋。

卻在下一秒被人先行一步。

骨節分明的手上握著一只鞋,他蹲在她跟前,散亂的衣擺鋪滿腳踏。蕭望舒直起腰身,動也不動地坐在那兒,眼裏沒有任何波瀾。

長孫無妄笑了笑,“不穿鞋嗎?”

“出去。”

“天冷,不要胡鬧。”他笑意有些冷。

可惜的是,蕭望舒的態度比他更冷。她盯著他,平平吐出兩字:“出去。”

蕭望舒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何觸怒長孫無妄。

男人強勢握住她的腳踝,不由分說地穿起鞋來。即使她繃緊了膝蓋想要掙紮,卻依然敵不過相差甚遠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