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風波

蕭望舒自十五歲及笄伊始,封侯領爵,權勢逼人。她的母族司氏戰功赫赫,累世軍閥的逢林二家又與她關系匪淺,再加之聖寵眷顧,成宗不顧三公反對,一力定下富庶徐州成為她的食邑封地。

蕭家這位嫡公主的風頭在長安城內無人能及。那段時間裏,京中從沒斷絕過前仆後繼之輩,不論是為姝色,或是為名利,數一數二的勛貴子弟為進公主府大打出手更是常有之事。

直至一切被人飛速推進了結局。

蕭望舒從少時起,便很少在人面前落淚。

司皇後薨逝時她沒有哭,司青衡的死訊傳回長安時,她也沒有分毫動容。

可當成宗拿著一封血跡斑駁的書信,連同少年蕭復的手一起交到蕭望舒掌心時,這位形色不露的公主殿下頭一回失了分寸。

她捧著那封太過熟悉的筆跡,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一串又一串淚珠,大顆大顆,不顧儀容。

所有的疑心、鎮定、希望在這一刻轟然崩塌。她終於清楚的認知到,她的母族司家再無一人生還。

她的父親成宗病骨支離,卻拼了命把蕭復的手死死按在她掌心,“守住你弟弟的皇位,不要讓諸侯乘起兵戈……你舅舅護了蕭家一輩子,到頭來,名利如雲散,他唯一的血脈也沒有保住……是我此生懦弱無能,為政板蕩,有愧祖宗所托基業,我死後,也不必再守身後尊榮……”

“玄玄,”他喘著粗氣喚她,像一個父親對自己女兒道最後的話別,“原諒我的自作主張,這封信現在才給你。你太年輕,棱角太利,你還是狠不下心……以後,就不要再心軟了。為了蕭家,為了司家,為了千千萬萬浴血的將士們,活下去,守下去。”

從司家滅門的那一日起,公主府密探尋訪北境百郡,卻都無一例外沒有新的收獲。一年時間並不算短,她嫁給了長孫無妄,她懷了他們的孩子,她又選擇親手放了他。

直到現在,蕭望舒看見了這封極為熟悉的墨跡,從幼年起就無數次反復摸索的筆鋒,她不會認錯,的確出自她舅舅衛國公之手。

這時候的蕭望舒擡起淚眼,她的父親垂下手臂,瞳光渙散暗淡。他側枕著一張青灰的臉,似是在看著蕭望舒,也似在看她背後的蕭復。但更多的,卻像是誰也沒看。

他虛著視線,動了動唇:“可惜……”

紫宸殿裏風聲喧囂,吹走了這位帝王最後的彌留之音,誰也不知道他在可惜著什麽。

……

蕭望舒太清楚這個男人想說什麽。他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這個時候提到林家,無非是想借機一提丹陽私調林家軍從而接掌京畿軍防一事。

現下戰事吃緊,蕭望舒沒工夫跟他掰扯。她只想趕緊找個清凈地,好好想一想邊防突襲之事。

她站起身,一絲眼風也沒有流露,作勢要往外走。

不出意料地被人半路攔下。

長孫無妄折扇一擡,穩穩停在她胸前。逼得後者不得不停住腳,正眼看他。

“我話都還沒說完,你這是急著上哪兒去?”

“廢話少說。”

長孫無妄磨了磨後槽牙,笑意不減:“你是不是以為我接下來說的話,是在存心挑撥?”

蕭望舒反問:“難道不是麽?”

“當年是你提出讓丹陽下嫁林家,把林家軍歸為天子親兵,以此堵住了朝堂裏不滿林家軍權獨大的悠悠眾口。丹陽作為林家主母,手裏留一兩個印信調派家臣,無可厚非。我若單憑這點就忖度長公主與林家失和,未免太過草率。”

他慢悠悠打著扇子,一下又一下,輕輕落在掌心,“畢竟誰都知道,當年如果沒有逢家和林家千裏奔襲長安,長公主就算跪死在先帝靈前……”

說到這兒,長孫無妄眼一垂,蓋住了眼底翻湧而起的暴戾。

他面無波瀾再道:“蕭家的天子之位,也不會落在蕭復頭上。”

……

實話實說,長孫蠻還真不知道自己出生前的這段往事,更不知道她娘一個大腹便便的孕婦還做出過長跪守靈的舉措。

她娘似乎被撓動了傷疤,臉色肉眼可見地降至冰點,“看來燕侯當年出逃長安時,孤留給你的教訓還不夠慘烈,才會致使你時時回想起舊日之事。”

她爹漫不經心地“唔”了一聲,然後點點頭,道:“也是。長公主的匕首要是再準一點,這兒。”他指尖一轉,折扇輕輕一翻,而後抵在自己心口上,“我不就沒機會再想了。說到底,還要多謝殿下施恩。”

嗯……???

長孫蠻瞪圓了鹿眼,耳朵跟身體同時一震,豎得筆直。

不是吧不是吧,她之前心裏瞎嗶嗶的那些’肺腑之言’,居然還真就發生過??她爹娘還真就感情深捅一捅??

長孫蠻自認是條廢柴鹹魚,她覺得她搞不明白,她更覺得自己現在應該立刻就出去,找一地方麻溜躺平認清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