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玉京(八)

公主府這兩日很低迷。

長孫蠻趴在桌案上,春娘在耳邊叨念:“幽州苦寒,殿下也不攔著。唉,長安的天都夠冷了,再往北邊兒去,您受不住這苦頭哪。”

她轉過臉,枕在小胳膊上,眼前是小巧玲瓏的青釉瓶,兩三枝紅梅簇簇擁擁,割裂出淩亂的視線。

春娘理完香膏,手邊還堆著四五層的梳奩。她心裏憂慮,一想到長孫蠻會遠去幽州,眼裏又泛起酸澀,匆忙間低下頭,背過身抹了抹臉。再回頭望一眼,小姑娘伏在案上,模樣靜得出奇。

春娘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意,頓時在眼裏打轉,她嗚咽道:“您還這般小,怎能離得了母親!要不奴婢再去求求殿下,說不準殿下正後悔呢。”

長孫蠻撐著胳膊,又將臉轉了過來,“春娘別去。阿娘決定的事何時變過,你過去哭鬧一番,只會惹得阿娘心煩。”

春娘心裏一顫,她又抹了抹淚,道:“難道就沒有辦法了?您身子這麽弱,如何能去幽州。且不說邊地苦寒,就是這一路上舟車勞頓,也難熬哪。”

到底是乳嬤,她的擔心不為多余。長孫蠻嘆口氣:“春娘,不用擔心。會有隨行婢女照顧我的,再說有我爹在,不會出什麽事。”

春娘垂下頭又落了幾滴淚,“就是有燕侯在,才叫不放心。好好的怎麽就突然噎食了。孩子帶著不細心,偏生還要搶過去。您一個女……”話音猛頓。她背過身,僵著手翻了翻箱籠,“奴婢再去看看,還有什麽忘帶了。”

長孫蠻似無所覺,又伏回案上。她望著那幾枝紅梅,掩在袖角裏的手指頭蜷縮起來。

闃然無聲中,院外傳來陣腳步聲。婢女打起簾子,手上提了個小箱籠,“郡主,文小娘子剛送東西過來了。”

長孫蠻連忙蹭起身,蹬蹬跑過去,摸了摸精致小巧的箱籠,疑惑道:“她怎麽沒進來?”

“這是她婢女送過來的。小娘子應該在馬車上,沒有下來。”

長孫蠻沉默了會兒。文家勢力大損,始作俑者還是她的親娘。任誰也生不出親近的情分。那些在公主府玩鬧的時光,似乎已經在這個年末回不去了。

“她說了什麽嗎?”

“婢女說,小娘子願郡主長安。”

她打開鎖扣,裏面放了一條小帕子,三個香囊,還有一支筆,一本書。翻開書扉,上面是滿滿當當的娟秀筆跡。

長孫蠻一把拿起書冊,踩著木屐跑出了庭中雪地。

……

前院親衛看到長孫蠻跑過來,臉色微變,呼道:“郡主,這裏雪路頗滑,當心腳下。”

長孫蠻喘著氣,問道:“文家的馬車呢?”

“似乎還停在外面。”

跨過門檻,往西路探頭一望,便看見角落裏停著的青色馬車。文家婢女踩著杌子上車,手上垂著油紙包,是剛買回來的新鮮點心。

長孫蠻氣息漸平。她一路跑過來,寒風凜冽,嘴角都有些發幹。等人撩起車簾後,露出了文曦的一張臉,長孫蠻不由抿了抿唇。

“阿蠻?你怎麽出來了…還是跑著來的?”

“來都來了,你怎麽不去小庭院找我。”

文曦往邊上挪了挪屁股,給長孫蠻騰了個位置。她有些不好意思,側過臉望向窗外,道:“我,我怕你娘不高興。除了進宮見霜霜,祖父不許我出門。我也是昨日聽了霜霜說的,才想法子過來一趟。”

那本書攤在膝頭,長孫蠻低頭慢吞吞翻著,道:“你的課業向來優秀,把筆記都送給了我,明年開學課考,老頭兒責問你怎麽辦?”

沒再提家裏的事,文曦松了口氣。她揚起嘴角,頰邊有兩個小梨渦,“不用擔心,我都記住了。雖然沒有魏山扶那樣的過目不忘,但我看得多,也是能記在腦子裏的。對啦,那個小帕子是專程繡給你的除歲禮。”

“你說得對,兔子真不好繡,我花了好些功夫才勉強繡出來。本來想過段時日送給你,可是……”文曦暗淡了眼睛,低著頭道:“我繡工還沒練好,只配了香料,香囊是乳嬤做的。你要是想長安了,就拿出來聞聞,可別忘了我們。”

長孫蠻停下翻書的手。小孩子的殷殷期盼多麽天真。連精刃都會隨時間腐蝕,更可況幾個香囊。她拉住文曦的手,認真道:“我不會忘記的。文曦,你也不要忘了我。還有霜霜。”

文曦使勁點點頭,眼裏已經冒上了淚花。

長孫蠻頓了會兒,她其實跑過來還有更重要的事。這兩日蕭望舒看得緊,魏山扶第二日也沒來府上尋她。自己心裏藏著的疙瘩,正要人解。

“文曦,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怎麽了?”文曦抽噎兩聲,掏出小帕子擦了擦臉。

沒有小鏡子,她擦得一點也不幹凈。長孫蠻拿過帕子幫她,道:“你自小讀的書就多,可曾讀過一些關於我朝律法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