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玉京(一)

雪已經停了。長孫蠻站在廊下,一動不動地望著天。

雨絲垂暮,景致冷淡晦暗,纖阿台裏寂寂無聲。婢女領著一行人悄聲前行,陡然哭聲刺耳,驚得長孫蠻移開眼,瞥見廊下靠近的彩衣伶人。她再回過身,不耐煩地看了眼何錯。他剛押人進來,畢蘭因還啼啼哭哭“時郎”。

何錯非常尷尬,他實在沒想到,一路上安靜如雞的女人會在這時候猛然發作。

彩衣伶人們悉數漸近,待瞧見這副景象時,也都裝聾作啞埋低了頭,不敢多看一眼。除了胡姬樓氏。她訝異地看了眼畢蘭因,而後又看了眼暖閣。長孫蠻恰好站在身邊,看清了樓氏的神態。她皺起眉,吩咐婢女把畢蘭因的嘴給堵上。

耳根子一清凈,長孫蠻問著婢女:“這些是什麽人?”

“教坊司裏請來的伶人。原先按日子,是該今日到府上排戲,夜裏說與郡主高興。”婢女又指了兩人,道:“前不久殿下特意吩咐過,從南市尋來的胡人。”

長孫蠻鼻頭一酸,她扭過臉不再看了,“我不想看雜耍了。你讓他們都回去吧。”

婢女為難:“這……”

忽然一聲響動,不遠處暖閣打起簾子,裏面侍奉的婢女焦急道:“快!將那個女人帶過來!殿下召見!”

長孫蠻冒雨小跑過去,拉住婢女。她急聲問:“阿娘可醒了?太醫說什麽了嗎?我要進去看看!”

婢女卻攔住她:“殿下吩咐,您不能進去。”畢蘭因被親衛押著進去了。

企圖渾水摸魚跟進去的長孫蠻被親衛攔下。她瞪大了眼,沒承想親衛更為熟練地低下頭,當自己暫時性眼瞎耳聾脖子彎。

好家夥,長孫蠻直呼好家夥。

看來不憋大招是不行了。她擼起袖子,開啟惡魔低語:“不讓開沒關系,不就是一個門嗎。今晚誰都別想好好休息……”

混世小魔王不是浪得虛名。親衛們一個激靈站直了身,閣門大敞。

……

太醫令章守義收攏金針,一邊囑咐婢女熬制藥湯,一邊隔著屏風打量虛影。等蕭望舒命人退下時,滿心好奇的他不免扼腕長嘆。長公主與燕侯的事,長安多少人等著看稀奇熱鬧。好不容易碰上一出,現下又沒著落了。

屏風一側,鋪著雪白厚實的裘毯,窗旁坐著一人。他撐著下巴,鴉睫垂羽,修長的手指搭在唇側,那柄折扇在指尖靈活翻轉。

畢蘭因被堵住了嘴巴,只能“嗚嗚”不停。她淚如斷珠,掙紮著想從婢女手下逃脫,一個勁兒朝長孫無妄搖頭哭聲。奈何他眉眼靜謐,未有所動。畢蘭因沒了力氣,後知後覺地絕望湧上來,她的眼淚掉得愈多。

直至這時,軟厚輕密的羅帳終被婢女挽起。

蕭望舒倚枕而坐,面色雪白。她冷靜說道:“把她嘴裏的布取了。”

這是一道遲來的赦令。畢蘭因頓時哭叫道:“時郎!時郎!救我……救救我,時郎!”窗旁笑意慵懶的男人停下折扇。

蕭望舒接過帕子,慢條斯理地擦著手,繼續吩咐道:“來人,掌嘴。”

畢蘭因被人死死按住,她驚慌失措地喊道:“時郎!時——”一巴掌狠狠地呼在了她臉上。畢蘭因痛苦倒地,她一張嘴,一灘血就湧了出來。無人喊停,婢女抓住她的衣襟,繼續施刑。很快,她臉上就青紫一片,痛得再沒力氣哭叫,要不是被人拉扯住,只怕下一秒就要撲倒在地。

長孫蠻躲在屏風後,呼吸一滯。實話實說,她從沒見過蕭望舒怒極的模樣。就連紫宸殿生變、何錯半路截殺,蕭望舒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平靜得宛如一灘死水。似乎無事能比這更生氣了。

這會兒,蕭望舒擦完了手。她命人停下,淡淡說著:“長安城不是並州,畢顯來不及做的事,孤來教。長安雖距幽州萬裏,但孤尚未寫過放夫書,侯夫人此位,仍是天子詔令,十三州共證。再者,孤不要的東西,爛在了地底也是歸宿。旁人僥幸得了,仔細當個啞巴,孤也許還能容。”

乍然響聲,長孫蠻驚得回神。

她爹拊掌一笑:“長公主的威風,依舊不減當年。”

長孫蠻凝神,生怕一不小心錯過重點。磕磕絆絆折騰了這麽久,似乎終於要達成所願……哀哀痛喘的室內,陡聞蕭望舒一聲冷笑:“燕侯改道洛陽,為的不就是這個威風?”

洛陽?她爹剛從那兒過來的,怎麽又在說改道。

長孫蠻打算再聽壁角,卻聽見她爹讓何錯進來拖人,她手忙腳亂地縮在置物架下,憑借紗簾完美遮掩。好歹是等所有人退出去了,門扉掩住,室內終於只剩下她爹娘二人。

透過紗簾,她窺見長孫無妄站起身,折扇輕輕點著下巴,懶懶笑道:“公主府的斥候遍布長安,京都人人自危,無不聞風喪膽。傳言宮闈之深的風聲,也能片刻間傳入長公主的耳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