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應長川笑著將視線落在了對面人的身上。

他雖然沒有說話,但是江玉珣已從對方的臉上的表情讀出了他此時心中所想——不然呢?

總不能是用來擦桌子的吧!

就在江玉珣發呆的那一刻,應長川伸手將蓋頭從木匣裏拿了出來。

他的動作格外小心,好像手中拿著的並非什麽絲絹,而是一抹隨時都有可能散掉的紅霞。

有風順著氈簾的間隙吹入軍帳,吹得帳外銅燈跟著清風一道搖曳。

燈火晃耀中,江玉珣不由屏住了呼吸。

此刻他耳畔靜謐一片,以至於江玉珣明明已經擡起了手,卻遲遲未如方才心中想的那般把蓋頭搶回木匣。

下一刻,他的視線便被一片大紅所遮擋。

——應長川輕輕將它蓋在了江玉珣的發頂。

“陛下,你這是做什麽?”

在被他勾著腿腕抱起的那一刻,江玉珣下意識摟住了應長川的脖頸以穩住身形。

他刻意加重了“陛下”這兩個字,試圖讓應長川想起自己的身份。

然而天子似乎完全沒有被江玉珣所影響。

他抱著江玉珣,緩緩坐在了不遠處的床榻之上。

什麽也看不到的江玉珣不由小聲輕呼一聲,並緊緊攥住了手下衣料。

絲帛制成的蓋頭隨著他的動作緩緩向下滑去。

江玉珣的視線終於再度清晰起來。

他看到……那雙煙灰色的眼瞳中沒有半分戲謔的之意,反倒是認真到不可思議。

……應長川並不是在逗自己,他似乎是認真的。

“為何給我這個?”江玉珣輕輕用手接住將要滑到地上的蓋頭,並低聲朝身邊的人問道。

應長川把江玉珣抱在懷中,如平常那般有一下沒一下地撫弄著他背後的長發。

幾息後,終於微微用力再次拽松了那根束發的緞帶。

應長川的聲音有些許的沙啞:“只是忽然想起,孤還未來得及與心上人結發罷了。”

刻意放緩的話語似流沙劃過耳畔,他一邊說一邊在手指間纏弄著江玉珣的黑發。

心上人……

江玉珣的睫毛隨著輕輕顫了一下。

應長川垂眸向他看去。

懷中人覆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在此刻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微一用力從這裏撓了過去。

刹那間的輕觸,似火星落在了天子的肩上。

他的眸色在瞬間變得愈發幽深。

應長川向來對世俗的婚配沒有什麽興趣,甚至還覺得鄙俗不堪。

直至他自己有了所愛之人,終於也生出了想要看到對方因自己而穿上紅衣的念頭。

大周雖男風盛行,然而提到此事大多數人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不入流的“男寵”。

身為天子的應長川大可以給江玉珣任何頭銜與身份。

……但是他沒有這樣做。

應長川不想讓江玉珣成為任何人的附庸,哪怕是身為天子的自己也不行。

甚至於原本完全不關心“生前身後名”的他,如今竟格外在意世人對江玉珣的看法,完全不想讓對方背負半點汙名,與無端的猜測。

無論是今日還是未來。

應長川垂眸笑了一下,也與此刻輕輕取下了自己頭上那頂玄玉發冠。

兩人的黑發在此刻交纏在了一起。

停頓幾息,江玉珣終於松開緊攥著對方肩上衣料的那只手,同時任由那頂絲薄制成的蓋頭,如盛放過的花瓣一般飄落於地。

自始至終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天子沒有說話,他借著氈簾外的一點燭火將兩人的長發纏在了一起,動作格外認真。

——既不能給世人看,那應長川便給自己看。

江玉珣只看了一眼兩人交纏的長發,便重新將視線落在了應長川的身上。

天子煙灰色的眼眸,被燭火映得格外溫暖,“珍視”一詞從未像現在這般具象化。

黑發已輕輕結起,天子終於不舍地將手放下。

淡淡的龍涎香被夜風吹至鼻間。

……江玉珣明白,應長川和自己一樣有了牽掛。

-

轉眼已到春夏之交,這個季節天氣的變化格外快,草原上的風也比往日更大。

要不是此時早草長鶯飛,四周再無裸露的荒地,恐怕會爆發比初春時更大的沙暴。

鎮北軍駐地的角角落落都立著高聳入雲的旗杆。

此刻旗杆上的戰旗正隨著烈烈狂風一道在半空中亂舞。

這風是從昨日傍晚吹起的。

如鬼哭一般在耳邊怒號了整整一個晚上。

清晨起床之後,江玉珣第一時間走出軍帳向旗杆而去。

他仰頭望向軍旗——玄色的旗幟一半被大風吹地纏在了旗杆上,另一半卻輕指著西南的方向。

江玉珣不由蹙起了眉,呼吸也隨之一滯。

象征大周天子禦駕親征的軍旗除了能夠鼓舞人心以外,更重要的是能起到辨別風向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