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應長川的聲音穿透大雨傾盆,輕輕地落在了江玉珣的耳邊。

江玉珣原本是不想哭的。

可應長川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將深埋於他心底的情緒全引了出來。

甚至於難以言說的疲憊,還有對上一世的思念通通在這一瞬無可抑制。

在文武百官面前,他不能亂了陣腳以防人心浮動。

唯獨在天子面前,江玉珣既不用偽裝更不能偽裝。

江玉珣下意識攥緊手下玄色的衣料,竭盡全力想要從對面人身上汲取溫暖。

“……臣第一次見到童大人的時候,他頭發還黑著。我們一起去怡河畔,我還覺得他看上去頗為年輕……咳咳,沒想到不過幾年時間,就……”

當年的事一股腦湧入了江玉珣的腦海,他忽然有些語無倫次。

應長川始終沒有開口,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撫著江玉珣的肩背,耐心聽他說完每句話。

雨還沒有一點停下來的跡象。

閃電照得屋院皆白。

應長川的後背已被大雨淋濕,但站在門口的他卻沒有一點放下擁抱回身關門的意思。

懷中的人雙目泛紅,綴滿了淚珠的眼睫正隨著呼吸一道顫抖。

那雙總是帶著淺淺笑意的黑瞳中,滿是化不開的悲傷。

這樣的情緒呼嘯而來,應長川的心竟也隨之一窒,接著生出一陣陌生的酸澀。

這些年來那些隨應長川南征北戰的將領、軍士不知有多少葬身沙場,而他也早將生死視作常事,心情多是沉痛與遺憾。

可是今日,應長川仿佛透過江玉珣的眼睛,看到了另一個滿是喜怒哀懼的世界。

爍林郡的雨愈發大,遠處的大海也隨之咆哮出聲。

風雨帶走了江玉珣的體溫,伴隨著又一陣驚雷,他終於忍不住向應長川的懷中瑟縮了一下。

驚雷映亮半邊夜空,江玉珣的臉色被照得愈發蒼白。

應長川緩緩垂眸,替他撩開粘在鬢邊的碎發:“冷了嗎?”

“……嗯。”江玉珣的聲音悶悶的。

“回去換身幹衣吧,孤明日一早與你一道出發。”應長川輕輕在江玉珣耳畔道。

婁倬正將爍林郡打理得井井有條,不過幾日天子便已了解完了此地政務與軍情。

但是近日奔波異常,應長川原本可以休息一下。

……更何況身為尚書令的江玉珣去代表朝廷悼唁,並處理後事已經足夠,天子完全不必親自前往。

但他仍打算代表親自前往溪口城,以示優恤。

江玉珣吸了吸鼻子,顫抖著道:“……是,陛下。”

遠處,驚濤重重地拍在了爍林郡首邑城外的礁石上,生出隆隆巨響。

然而就在江玉珣準備放手轉身的那一刻,立在他身前的應長川忽然用力,加深了這個不帶半點情欲的擁抱。

下一刻,竟低頭輕得不能再輕地吻了吻他的發頂。

“好了,走吧。”

江玉珣的心神在這一瞬輕晃。

那一瞬的觸感仍未散凈,他微微擡眸向身邊的人看去。

……江玉珣一時間竟分辨不出應長川方才究竟是故意,還是無心所觸?

海上波濤翻湧,天上陰雲密布。

只剩地上的人如風雨中顛簸的舟,矗立於狂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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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雨下得格外久,第二天仍淅淅瀝瀝落個不停。

盡管爍林郡的官道的通達程度遠勝從前,但是於泥濘中行走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雨點噼裏啪啦地向廂頂砸,著實有些令人煩躁。

天子垂眸看著軍中密信,江玉珣則一邊翻閱奏報一邊在上面寫寫畫畫。

過了半晌,他方才緩緩放下筆,轉身對應長川說:“啟稟陛下,北地傳來的消息,今年冬天不但大周受災嚴重,折柔也遭遇了一場白災。如今折柔自顧不暇,暫未有侵擾北地邊境的意思。”

江玉珣的語氣頗為嚴肅。

白災其實就是“雪災”的另一個名字。

假如降雪過多,不但牧民很容易在雪地裏迷失方向,甚至於他們所養的牲畜很容易因為缺糧少食,而被凍傷、凍死。

最糟糕的是,白災之下牲畜變得更加體弱多病,產仔率也會急劇下滑。

一來二去,甚至會影響到折柔人未來幾年的生活。

聽到這裏,應長川不由蹙眉將視線從軍報上移了開來:“今年冬春,折柔陷於白災中無暇抽身。等到了夏秋之季,或許會將主意打到我大周北地。”

說話間,他的手指不由在軍報上輕輕點了兩下。

假如折柔真的缺吃少穿,那麽侵擾、劫掠幾乎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江玉珣隨應長川一道點了點頭。

在原本的歷史中,從“怡河之亂”起大周便陷入了與折柔的長期戰爭之中。

不管有沒有白災,戰火都不會暫歇。

但是現在……誰也說不準折柔是否會因為這場白災,而提前與大周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