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積了層細雪的石板如一張薄宣,烏黑的長發仿佛水墨散開。

伴隨著懷中孩子的哭喊,濃長的睫毛稍顯無力地扇動了兩下,最終沉沉落下。

黑亮的眼瞳在一瞬間被掩了起來,猶若燈火驟熄、明月忽隱般失去了光亮。

應長川的呼吸甚至也在這一刻停滯了下來。

“阿珣——”

莊有梨慌忙上前,顫抖著手把小孩從江玉珣懷中抱到一邊。

眾人終於如夢初醒般圍了上去,並於同一時間注意到了屋檐上的冰錐。

“屋檐怎麽沒有清理?!”

“知道這東西有多危險嗎——”

“太醫!太醫在哪裏?”

棱平縣官員被嚇得魂不附體,差點跟著摔在了地上:“臣,臣這就去找!”

學堂更是瞬間亂作一團,遠遠跟在眾人背後的玄印監也快步向此處而來。

然而不等他們上前扶江玉珣起來,天子已脫下狐裘俯身將人抱入了懷中。

他的動作格外小心,避開了江玉珣受傷的脊背。

神情也在這一瞬變得無比凝重,唇邊再無一絲笑意。

明明穿了狐裘與纊袍,可懷中的人仍輕得不可思議。

……如一團細雪,輕飄飄地落在了他的手心。

一時間竟令天子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匆匆趕來的玄印監向天子行了一禮,接著便欲將人接走。

然而應長川卻沒有一點將懷中人放下的意思:“別碰。”

煙灰色的眼瞳中滿是寒意,天子的目光在這一瞬間變得極為冷冽。

“是,是……陛下。”

玄印監被這一瞥嚇得定在原地,愣了幾秒後方才慌忙向後退去。

伴隨著應長川的動作,江玉珣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錦緞織成的手套隨之滑落在地。

他的手被風雪凍得蒼白,只有指尖還泛著一點點的紅。

應長川的心臟,竟也隨之空了一瞬。

停頓幾息,他終於放任自己緊緊地握住了那只手。

末了抱著懷裏的人,當著眾人之面目不斜視地向不遠處的縣衙而去。

寬大衣袖的遮擋下,無人看到此刻天子的手指,竟也在微微地顫抖著……

碎了一地的冰錐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像匕首刺入了應長川的心底。

……只差一點。

這些冰錐只差一點就刺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向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他,心中竟久違地生出了懼怕。

……

冬日青磚濕滑且還覆著一層薄冰,為了躲避正前方的冰錐,江玉珣這一跤摔得格外重。

還好江玉珣身上的狐裘與棉衣足夠厚重。

他背後雖青紫一片看上去格外恐怖,但是並沒有傷到脊柱。

江玉珣之所以會失去意識,還是因為他在向後摔倒的同時不可避免地磕到了後腦。

不幸中的萬幸是,後背著地的動作在一定程度上起了緩沖作用。

江玉珣那一下摔得雖重,但是並沒有釀成大禍。

診斷完後,隨行太醫第一時間為他冷敷傷處,以抑制瘀斑擴大與進一步出血。

這一晚,天子始終守在屋內。

不但沒有離開床榻半步,甚至未曾闔眼。

直到天色漸亮,第一批棉衣與帷帳也經辰江送至桃延郡境內。

應長川方才離開此處前去處理朝政。

-

棱平縣縣衙,重兵把守於前。

日光照化了屋頂上的積雪,泛著寒氣的水滴掛在屋檐下,一副將落未落的樣子。

見此情形,候在屋檐下的人立刻上前,趁著它凝為冰前擡手將它打散。

“……啟稟陛下,臣所押之船內共有帷帳百頂,小型帷帳內可容三到五人,大型帷帳內能容十至二十人不等。如今已經全部卸船,暫存於溪口城城郊的渡口處。”

身著銀甲的中郎將風塵仆仆地趕了過來,於將第一時間向天子匯報物資調運情況。

應長川一邊翻看奏報,一邊緩緩開口道:“帷帳留三十頂在棱平縣,其余全部送至溪口城。”

他目光幽深,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與平日裏的樣子完全不同。

負責押運物資的中郎將說話也不由小心了起來:“請問陛下,棉衣是否也留三成在棱平縣,七成送至溪口城?”

棱平縣縣衙內未備炭盆,此時正是正午融雪的時候,就連吸到鼻子裏的空氣,都帶著難以忽視的寒意。

可是跪在地上的人卻出了一背的冷汗。

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瞄了應長川一眼……

奇怪,桃延郡的形勢雖然不好,但陛下領兵打仗這麽多年,比這更糟糕的情況不知見了多少。

為何偏偏今日氣氛變得如此緊張?

應長川不由蹙眉:“棉衣全由——”

他下意識想說“全由江尚書調配”,然開口才想起江玉珣今日不在這裏……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應長川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