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幾日,仙遊宮裏的“閑雜人等”都被遣至外圍,流雲殿內更是空蕩一片。

話音落下以後,江玉珣的聲音竟然在殿上一遍一遍地回蕩了起來……

前殿沒有掌燈,暮色朦朧。

江玉珣稍有些看不清應長川的表情,只隱約聽到對方輕輕地笑了一聲:“愛卿不愧為國之忠良,果然芒寒色正。”

忠良……!

這個熟悉的詞語,令江玉珣再一次想起了那日宮宴上的場景。

應長川哪壺不開提哪壺,絕對是故意的!

下一步他又要殘害忠良了對吧?

“陛下謬贊了。”江玉珣立刻否認。

擔心他又問自己什麽,少年連忙硬著頭皮上前,把急報交到了應長川手中。

同時一刻不停地匯報起了賑災進度。

直到天子拆開信封開始細看,江玉珣這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他向應長川行了一禮,正欲退出殿外。

誰知就在這時,應長川忽然開口,狀似隨意道:“後日巳時,聆天台將在怡河畔做法安魂。”

已走到門口的江玉珣腳步隨之一頓。

大周嚴禁巫蔔殉祭,但是前期手段沒那麽激進之時,仍允許聆天台為亡者安魂。

……應長川給自己說這個做什麽?

夜風撩起檐間的驚鳥鈴,生出一陣脆響。

江玉珣的疑惑只持續了不到一秒。

——等等!他該不會是在提醒我去砸場子吧?

-

兩天後,怡河畔。

河水徹底退下,兩岸百姓業已全部離莊。

離河最近的幾座小村內,除了家禽、家畜都被帶走被喂養妥當以外,村口還都停著一架拉滿了水的牛車,以及幾口不知正在煮著什麽的大鍋。

有孩童忍不住好奇地湊了上去:“大人,鍋裏面煮的是什麽啊?”

駐守於此的官兵頗為驕傲地揭開鍋蓋給他看了一眼:“這是從你們家中清理出來的鍋碗瓢盆,江大人交代要煮夠一炷香時間才能拿出來。”

又有幾個小孩跟著湊了上來:“煮這些東西做什麽呀?”

“洪水中藏有疫毒,這樣做能減少染疫的風險,”被這麽多孩子圍著,官兵臉上也不由多了幾分笑意,“看到那架牛車了嗎?”他的視線落向不遠處。

“看到了看到了!”小孩們興奮地點頭。

官兵對江玉珣心服口服,早將他說過的話一字不差地記在心中:“江大人說低處的水井,也要先清掏、除淤、沖洗、靜置上一段時間才能啟用。所以便專程派牛車,從別的地方把水拉了過來。”

牛車旁那口水井,則被人小心翼翼地用籬笆圍了起來。

說著說著,周圍的人越聚越多。

不只是小孩,幾乎半座村的人都聚在此地,目瞪口呆地聽官兵講完了這番話。

——與孩子不同,見家園盡毀,大人們臉上多是迷茫與麻木。

官兵說完這番話,村口忽然靜了下來。

只余河風吹過林梢生出的“沙沙”聲在耳邊回響。

不知過了多久。

一位兩鬢霜白的老婦突然捂著臉嚎啕大哭,嗚咽著叫起了“爹娘”。

她的反應將兒子嚇了一大跳:“娘親您怎麽了?”

另一名老婦搖頭嘆息:“你娘生於前朝,原本是外縣人士。兒時正是因為遭了水災,才逃難來到這裏……若那時朝堂有所作為,她爹娘便不會在逃難時死於半道了……”

說完,也忍不住悄悄地抹了抹淚。

對普通百姓而言,這樣的顛沛流離不分盛世與亂世。

小村緊鄰怡河,幾乎被洪水夷為平地。

雖然僥幸逃過一劫,但一路上眾人仍覺前途未蔔、未懷多少希望。

直到此時,村口的牛車、沸水裏的碗筷,終於在無聲中告訴他們:這一次自己並沒有被拋棄,更不必背井離鄉成為流民!

“哐——”

怡河畔突然傳來一陣鐘鳴。

人群中不知是誰先開口:

“聆天台的安魂禮要開始了。”

“……聽說這次是由大司蔔親自主持。”

這些村民家中大多無一人傷亡,更不需要安魂,但是“大司蔔”這三個字實在太有分量。

更何況,眾人受巫蔔殉祭之說影響半生,哪裏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

直到現在,仍有許多人背地裏覺得,巫覡說的話或許沒錯,怡河之所以會潰,還是因為當初送的祭品不夠……

“哐——”鐘鳴再響。

“不去了!”正在眾人猶豫之時,原本號啕大哭的老婦突然擦幹眼淚站了起來,她快步走到了一口鐵鍋旁,“大人們,我來同你們一起添柴燒水。”

另有一人咬牙道,“我也不去了,那巫覡不是說留在家中便好嗎?要是真聽他的,我們早死了!”

“大水剛退,家裏還有這麽多事要忙,去看那個熱鬧做什麽!”

越來越多人向鐵鍋走去,或是添柴或是撈碗熱鬧得不可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