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二十五天

葉流裳的話, 湮滅了在場僅剩的聲響。

仿佛凍結的氣氛裏,所有人的腦袋裏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句話:她如此不顧及許嬌河的顏面,顯然同時也打了雲銜宗的臉, 這後頭的宴飲, 還如何進行得下去?

果然片刻之後,身處二人中央, 靜觀葉流裳所作所為的明澹, 沉沉蹙起眉梢:“葉尊主, 嬌……”

“沒關系的, 宗主。”

咬唇垂首, 從方才緘默到現在的許嬌河, 卻於此刻突兀出聲,打斷了明澹的言語——她用蕩心池上,同明澹說話時一般細細弱弱的嗓子,阻止了他的護短。

她的聲音聽起來仿佛要哭了。

明澹略帶擔憂地向後看去, 見落後幾步的許嬌河, 倚在船畔,將頭低到不能再低。

她用一雙素手死死捏住衣袖的邊緣,直至指尖泛出血色盡褪的蒼白, 較普通女子更單薄些的身子發出肉眼可見的顫抖:“葉尊主說得對, 嬌河是失去夫君的寡婦, 確實不適合同大家一起飲酒共宴。”

許嬌河沒有替自己辯白。

只是怯怯地道出這番通情達理的言語。

她也實在說得沒錯。

不管如夢世有沒有焚香沐浴、禁酒斷食的規矩在, 按照她的身份, 都不適合出席人多的場面。

就是這話怎麽聽著怎麽奇怪。

倒仿佛是葉流裳趁著無衍道君新喪, 故意欺負他留下的遺孀似的。

再配上許嬌河那副天生惹人憐惜的清艷相貌, 哪怕眾人知曉她不顧名聲難聽,也要把夫君資產爭到手裏的心思叵測, 也情不自禁生出幾分同情,於心底為她自動尋找起辯解的借口——對方不過是一個孱弱無依的凡人女子,沒了夫君庇護,想要得到些錢財權利為自己傍身,不也情有可原嗎?

刹那間,盡管某些鄙夷不屑的目光猶在,而其中夾雜著的憐憫不忍,亦如雨後青筍般漸次出現。

葉流裳意識到事情沒有按照她想象中的發展,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

只是她作為一宗之主,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為難個無所依靠的寡婦,便假裝聽不出許嬌河話裏另外的意思,漾起欣慰而虛假的笑容道:“嬌河君能這樣想,也不枉無衍道君同你結契恩愛一場,青霜,還不趕緊將嬌河君帶到她的住處,好好侍奉她完成參拜媧皇像前的儀式。”

名喚青霜的舞姬越眾而出,飄飄然來到許嬌河的面前,向她行了個禮。

許嬌河恰好在這時擡起頭,叫眾人瞧見她因為思念夫君而發紅的眼尾。

她側過身只受了青霜半禮,小聲答謝道:“那就麻煩青霜姐姐了。”

……

青霜領著許嬌河和露華二人,向停留在門口的眾位道別。

三人進了如夢世的宗門,向右行走在半露天的長廊上。

考慮到許嬌河只是凡人,行動於漂浮在空中的建築之間不太方便,青霜便從懷中掏出一對手鐲戴在了許嬌河腕上,告訴她,鐲中運轉的輕身法陣,可以幫助其度過這兩天的如夢世生活。

許嬌河答謝後,依然低垂著頭顱,裝出副人盡可欺的樣子。

映在眸中偽裝出來的哀戚情緒,卻在青霜回身的瞬間,化作無形無蹤的泡影。

她用余光打量四周,又神清氣爽地想道,果然在同嫡母惡仆鬥爭的過程中總結出來的經驗還是有用,葉流裳如夢世尊主的身份擺在那裏,只有她叫自己難堪,哪有自己讓她下不來台的。

雖然明澹的地位足夠高,可以出聲說話,但不管怎麽樣,雲銜宗和如夢世見面的第一天,就鬧成這副劍拔弩張的樣子,終歸不太好看,也不利於明澹想要借走媧皇像的計劃。

倒不如像她這樣不解釋不反駁,拿夫君新喪的事實裝柔弱,對方反而沒什麽太好的辦法。

許嬌河越想越得意,只覺得自己剛才臨危生智的行為,簡直稱得上九州第一聰明人。

她差點忘記了侍女青霜還在前面帶路,幸而露華一個眼神投過來,定住了她上揚到一半的唇角。

三人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終於來到如夢世為她安排的住處。

位置僻靜了些,室內的布置倒是上乘。

青霜只打開房門,讓許嬌河一個人進去,轉頭叫住了緊隨其後的露華:“這位姐姐,且緩緩再進去,要進行拜見媧皇和老尊主的儀式,還有些東西需要你隨我一同去取。”

許嬌河只好放走露華,自己則在四面不開窗的屋子裏坐等。

這一等就從下午等到了晚上。

只是如夢世的結界之中,唯有永恒的黃昏,而無夜晚和白晝,許嬌河無法根據日升日落判斷眼下大概是什麽時辰。她起得早又沒吃午飯,困餓交纏,一不小心歪在太師椅上淺淺眠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室外不疾不徐的敲門聲,又將打盹的她弄醒。

許嬌河慢吞吞地起身,一邊揉著朦朧的睡眼,一邊行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