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徐瑾瑜自認為自己在畫這張畫像時, 並不及前兩次傳神逼真,可卻沒有想到,只一眼, 翠微居士便認出了他的學生。

“是穆衡啊!是穆衡!”

翠微居士眼中泛起晶瑩的淚花,他不由手指顫抖的撫上了畫中人的眉眼,宛如與曾經的學生相見。

徐瑾瑜聞言,眼中也不由閃過了一絲詫異,但他還是不得不請翠微居士先冷靜下來,再度確定:

“山長,您確定這畫中人便是那位名叫穆衡的學子嗎?”

翠微居士狠狠的點頭:

“錯不了!那孩子曾與吾朝夕相對過數百個日日夜夜, 吾怎會認錯?徐小友, 還未問過, 你這畫像是從何處而來?”

翠微居士終於鎮定下來, 可是拿著畫像的手還是不住顫抖,但語氣卻是顯而易見的愉悅。

他本以為遇害的學生, 竟然有了音訊!

徐瑾瑜聞言, 有些不忍戳破翠微居士的幻想,可最終他還是抿了抿唇, 選擇和盤托出:

“這畫像, 是學生所畫。而這畫中人, 乃是三日前夜裏闖關而出之人……”

“什麽?”

翠微居士幾乎失語,手裏那張視若珍寶的畫像也下意識的脫手飄散,徐瑾瑜眼疾手快的將其接, 低低道:

“當時學生正在當場, 這畫中人不顧春寒料峭, 脫去所有厚重衣物,自被騙開的城門縫隙出逃……”

徐瑾瑜聲音很低, 只是說起穆衡逃離城門後的那一回眸,語氣也不由帶上了幾分嘆息:

“他於黑夜將明之時而奔逃,臨走前他曾回頭看向京城一眼,炬火燃燃,其眼中分外決絕,似乎,是奔著一去不回去得。”

徐瑾瑜的話語並不激烈,可是卻仿佛將當日的場景具現於翠微居士眼前,翠微居士聽罷,老淚縱橫:

“那孩子一定是被逼!他一定是被逼!有他那妹妹被人攥在手裏,他,他……”

翠微居士有些說不下去,幾乎泣不成聲。

徐瑾瑜並不了解穆衡此人,是以他不置一詞,只是安靜的等著翠微居士冷靜下來。

“山長。”

翠微居士本獨自悲痛了不知多久,等他看到眼前多了一塊素白的帕子時,不由有些茫然的擡起頭,這才想起徐瑾瑜一直陪在旁邊。

“徐小友見笑了,吾實在是太過激動了,失禮了。”

翠微居士用帕子將臉上的淚痕拭去,眸中還沉著痛色。

他從未告訴過旁人,他一生未曾育有子嗣,曾想要將穆衡收為義子,來傳承自己的衣缽。

當初穆衡要離開東辰時,翠微居士心中何其痛苦猶在昨日,可今日徐瑾瑜帶著畫像而來,告知穆衡所為之後,翠微居士只余無比悔恨。

悔恨自己當初未曾明言,否則……也不會讓穆衡做出這等闖關出逃,違背法紀之事!

徐瑾瑜看著翠微居士緩過來,心中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他怕的便是翠微居士無法接受這樣慘烈的事實。

可,他亦無法做出那等打著為他人好的旗號,行隱瞞之舉的事。

“無妨的,山長。既然已經知道畫中人的身份,那學生需要借您的鴿子一用,告知京兆尹顧大人。”

翠微居士點了點頭,面帶疲色:

“徐小友自去吧,鴿籠的鑰匙在此,筆墨在書房。”

徐瑾瑜點頭稱是,很快便將信件寫好,等他放飛鴿子後,回到院中,翠微居士頭一次佝僂著背脊而坐,整個人顯得分外頹唐。

眼前這一幕,讓徐瑾瑜不由抿了抿唇,隨後緩步上前,翠微居士聽到腳步聲,愣了一下才擡起頭:

“徐小友已經傳信出去了?”

徐瑾瑜微微頷首,翠微居士笑了一聲,可這笑中透著無盡的悲意:

“是該告知京兆尹的,那孩子一步既錯,吾身為師長,豈有坐視他步步錯下去之理?”

翠微居士聲音沉悶,徐瑾瑜聽著,卻覺得山長對於這位叫穆衡的學子感情著實不同。

當初,山長那封擇錄函讓他入了東辰的門,已是知遇之恩,而此刻看著山長這般模樣,徐瑾瑜心裏也並不好受。

徐瑾瑜沉默片刻,隨後輕聲道:

“山長,穆學子之事牽扯頗深,但今日學生既然遇到,若是他當真被逼深陷泥潭,那學生必不會坐視,定會想辦法助其脫困,您且寬心吧。”

翠微居士聞言,緩緩擡起頭,那散亂的花白發絲在空中亂顫,那雙清澈微紅的眸子看著徐瑾瑜:

“好,好,若是他真的是個清白的,還請徐小友伸手拉他一把,倘若不是……也請告知吾一聲吧。”

“定不負,山長之托。”

徐瑾瑜輕輕點頭,隨後退出了黛山院。

而翠微居士目送少年的身影消失於門口,不由長長一嘆:

“後生可畏啊,吾本以為幼樹於林,還需風吹雨打,待他日方能遮風避雨,未曾想已是鴻翔鸞起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