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屈服

車水馬龍,耳畔是嘈雜的喇叭聲和談笑聲,川流不息的車燈在莊圖南身上投下搖晃、扭曲的光束,明亮到刺眼。

人潮間暗流湧動,莊圖南似乎是不敢直視李佳,低垂眼瞼,李佳仿佛看見了本科時期的莊圖南,平和、含蓄、隱忍。

車燈搖晃閃爍,記憶中含蓄隱忍的少年莊圖南和眼前看似圓融平和,骨子裏卻強勢,甚至隱隱帶著攻擊性的青年莊圖南漸漸重疊融合。

李佳一陣頭暈目眩,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一夜的心情,回想起那一夜跌宕起伏的心情。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她聽著莊圖南狂奔出會議室、跑下樓梯,心中生出無盡的難堪、羞愧和憤怒,但片刻後,她又聽見了一記“咚”的悶響和一聲淒厲的慘叫,她油然生出一股強烈的恐懼,跌跌撞撞跨過地上的椅子——莊圖南沖出會議室時撞倒的椅子,踉踉蹌蹌跑到三樓的樓梯間,撲到窗前向下張望。

她模糊地看到莊圖南癱坐在地上,保安把他扶了起來,慢慢走遠,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莊圖南休假的那一周,她在人前若無其事,甚至還可以和同事們一起八卦“組長加班跳樓”這一奇聞軼事,但在人後,她無法自抑地肆意痛哭。

為達到“一家人回上海”這一夙願而掩蓋了多年的遺憾、委屈、迷茫、不甘、疲憊……,抑制了多年的七情六欲統統被莊圖南那句粗暴無禮的“欲望”和幼稚沖動的縱身一跳喚醒。

猝不及防地蘇醒,不容抗拒的奔騰生長。

鮮活,澎湃,洶湧,

橫沖直撞。

……

有行人不小心撞了李佳一下,兩人同時下意識地說了句“對不起”,李佳收回了翻滾的思緒,“莊圖南,你一定有要求。”

李佳用的是肯定句。

莊圖南的語氣更加不容置疑,“李佳,我要對等的感情,我會全心全意對你,我可以接受你暫時把我放在比較低的位置,但只能是‘暫時’。”

李佳道,“還有其他要求嗎?”

莊圖南道,“分歧或矛盾必須由雙方溝通解決,任何一方不能單方面決定。”

李佳道,“好。”

莊圖南道,“我沒其他想法了,李佳,你也可以提要求。”

李佳道,“戀愛是兩個人的共識,分手只需要一個人決定,任何一人都有權隨時分手。”

莊圖南點了點頭。

李佳道,“如果我做不到你剛才說的那些要求呢?”

莊圖南不假思索道,“我們無法再共事,我會把你調到其他組。”

李佳直視莊圖南,她不無悲哀地心想,無論是從前含蓄隱忍的莊圖南,還是眼前成熟強悍的莊圖南,都一如既往地吸引她。

或許是新年氣氛太好,又或許是10年這個特殊的日子讓她軟弱,李佳決定放縱自己一次。

李佳決定向自己的欲念屈服,一如莊圖南向他自己的欲望屈服。

李佳道,“好!”

遠處時不時傳來鞭炮聲,人群依舊絡繹不絕,說說笑笑地從兩人間經過,李佳重復道,“好,我答應你。”

1月15日,枯枝,殘雪,天地間一片肅殺枯敗。

清晨,莊筱婷一如既往地提前到了辦公樓,她在走道裏就聽見了自己辦公室裏的電話正在響,她想開門進去接電話,可手被凍僵了,怎麽也扭不動鎖眼裏的鑰匙,她往手心裏哈了幾口熱氣,正準備再一次開鎖時,鈴聲停了。

室內好幾張辦公桌,同事們都還沒來,莊筱婷先起好了爐子,再在自己的桌前坐下,正準備從抽屜裏拿出尚待整理的助學金名單時,電話又響了。

電話在另一位同事的桌上,莊筱婷從座椅和鐵皮爐間繞了過去,拿起話筒。

林棟哲的聲音響起,“請問莊筱婷…….”

莊筱婷下意識地回了一句“棟哲”,幾乎在她發聲的同時,林棟哲就聽出了她的聲音,“筱婷,辦公室是不是就你一人?”

林棟哲的聲音微微顫抖,語無倫次地說,“筱婷,我給你念一段新聞,今天早上剛登出來的,上海各大報紙都登了…….”

聽筒中傳出紙張翻動的簌簌聲,林棟哲的聲音再次響起,“浦東面向全國公開招考黨政幹部,一,報考者不受地域限制,不具有上海戶口的全國各地人士都可以報考,二,對報考者原來單位的所有制性質和本人行政隸屬關系、身份、編制等完全沒有限制,擇優錄取……”

林棟哲又道,“40名,共招40名幹部。”

莊筱婷看向窗外,窗玻璃上還殘留著昨夜的霜霧,朦朧且模糊,朔風在樓前呼嘯盤旋,卷起一堆堆雪沫,莊筱婷似乎聽見了寒風卷殘雪的簌簌聲響,她聽見自己問,“怎麽報名?”

1月20日,上海海運學院。

寒冷的冬日,寒冷的城市,浦東幹部選拔報名處前人山人海,熱火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