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河邊柳夢中家

巷子裏的鄰居們聽了熱鬧,火爆的家庭矛盾立即光速傳遍了棉紡廠。

莊家夫妻在單位和巷子裏都是有名的模範夫妻,莊超英完全沒想到妻子會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臉面、把他一家的臉面戳破,扔在地上狠狠地踩。

恨,黃玲說得沒錯,他恨,他是真的恨。每當黃玲尖銳地指出他父母的虛偽不公和貪婪冷酷時,莊超英心中都會產生連綿的怨恨,不是對父母,而是對妻子。

以前只是夫妻間爭吵,莊超英都無法克制自己對妻子的失望和怨恨,現在黃玲把母慈子孝、夫妻和睦的真相都戳破了,把其中的醜陋毫不容情地暴露在兒女和街坊鄰居們面前,莊超英無法克制心中的滔天憤怒,離家住進了學校辦公室。

莊樺林帶著向鵬飛在娘家打了一個星期的地鋪。

房子小,大熱天處處不便,父母唉聲嘆氣,二哥二嫂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盡管莊樺林事先有心理準備,也沒想到家人連虛與委蛇都不肯,連短短幾天時間都不願意敷衍。

黃玲反抗發飆時,向鵬飛一直在新華書店挑選魔方,他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現場所有的人在事後也都不約而同地緘口不言,有意無意間對他隱瞞了當時的情形。

向鵬飛的戶口已經轉回蘇州了,正如黃玲所說,他必須盡早回蘇州接受教育。

廉恥未必廉,維護廉恥的代價往往不是廉價的,恰恰是最昂貴的,何況,母親的廉恥還能比兒子的前途重要?莊樺林無法矜持,她只能繼續厚顏無恥,希望莊超英能說服黃玲接受向鵬飛。

莊樺林想到黃玲那句“你們都希望圖南少吃一口”,她悲哀地想,是啊,窮人還有什麽骨氣志氣呢,只能寄希望他人願意少吃一口,分自己一口。

黃玲白天要上班,莊樺林估摸著她不在家的時間,單獨一人去了小巷,想私下裏再求求莊超英。

莊樺林忐忑不安地敲開小院的門,莊筱婷開了門。

姑侄倆相對無言,一陣沉默尷尬後,莊筱婷紅了眼眶,她低下頭,不讓莊樺林看見她眼中盈盈的淚水,“爸爸好幾天沒回家了。”

莊圖南見莊筱婷久久不回屋,放心不下出來查看,見到莊樺林,猶豫了一下,禮貌地請姑姑進屋喝杯水。

莊筱婷依舊站在院門中間,沒有讓,她腳邊的地面上滾落了一顆顆晶瑩的淚水。

莊樺林自然看出了莊筱婷的拒絕和莊圖南的猶豫,無比清晰地感知到了兄妹倆態度的改變,她謝絕了莊圖南的建議,轉身離去。

莊圖南猶豫著要不要追出去,莊筱婷輕輕扒開哥哥扶在門邊的手,輕而堅決地關上了院門。

莊筱婷看向莊圖南,她的眼睛紅彤彤的,但她的語調清晰而堅定,“我也希望鵬飛表哥能住咱家,但媽媽為了我們和爸爸吵,我們必須站媽媽這邊。”

莊樺林知道事情不可能再有轉機了,她無法可想,無處可去,只能在娘家附近的街道上徘徊。

人行道上載著一行行的梧桐樹,綠蔭下擺了很多小攤,冰棒攤,租書攤,象棋攤……,街邊有幾家小吃店,店鋪裏吊扇嘩嘩地轉,吹出店中面條和包子的香氣。

幾個穿著海軍衫、綠軍褲的孩子揮著書包追逐打鬧,一位小販推著馱著兩個木桶的自行車擦肩而過,小販邊走邊大聲叫賣,不遠處一扇玻璃窗被推開,有人在窗內喊,“酒釀咋賣?多少錢一斤?”

生機勃勃的叫賣聲和絡繹不絕的歡笑聲中,莊樺林心中一片死寂麻木,這座熱鬧繁華的城市是她魂牽夢繞的故鄉,更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夢境。

莊樺林定定地看著河邊兩排房屋和幾棵柳樹,楊柳樹,河邊屋,石駁岸,河埠頭……,這是她小時候經常和朋友們玩耍的地點,是她對家鄉最深刻的記憶,更是她離開蘇州後在夢中反復出現的情景。

樹下有幾個石凳,似乎她小時候就有了,但是她記不清了,這裏早已不是她的家鄉了。

莊樺林呆呆地看了很久很久,又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很久,走遍了大半個蘇州。

天黑後,她去火車站排隊買了回程車票。

三天後,莊樺林帶著向鵬飛離開了蘇州,離開了棄她如敝屣的家鄉。

小院裏氣氛低沉壓抑,莊家兄妹變得沉默寡言,宋瑩和林武峰商量,“聽說莊老師就睡在學校辦公室,我們要不要去一趟,把莊老師拉回來。”

林武峰堅決不同意,“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千萬別多事。”

宋瑩道,“你肯定也看出來了,圖南這兩天避著玲姐,我聽棟哲說,是因為鵬飛和他媽媽回貴州了,圖南心裏在埋怨玲姐。”

林武峰沉默,宋瑩道,“兄妹倆都是悶葫蘆,心裏有事不說,總悶心裏,圖南是男孩子,你找個機會和他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