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比起薛寧從前對秦江月的要求,梳頭實在不值一提。

但梳頭和其他事相比,微不足道中又多了一點曖昧。

兩人在模糊的銅鏡裏對視,明明誰都看不清什麽,心裏卻好像壓了重石,薛寧有一瞬甚至呼吸不上來。

她匆忙躲開視線,有點惱恨自己怎麽突然提出這種要求,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

“我開玩笑的……”

“我不會。”

兩人幾乎同時回答。

薛寧怔了怔,說:“師兄不會啊……師兄也有不會的事。”

這是她第二次說類似的話。

上次覺得他不會有不知道的事,這次覺得,他不該有不會的事。

秦江月沉默片刻道:“我也是最近才發現,這世上我不會的事,有很多。”

薛寧回過了頭。

秦江月靠坐在輪椅上,姿態隨意,沒有那麽規整,但比挺胸擡頭的時候,更有些哀寂之意。

他的皮囊和靈魂好像都快要腐朽了,看起來溫柔內斂的人,多了點荼蘼破碎的黑色魅力。

只有他們兩個相處的時候,他很少笑,比起別人印象裏溫柔強大的師兄,在她跟前,他幾乎是有些冷酷的。

“其實我也不會。”

薛寧忽然說:“我不會的事更多,簡直多如天上繁星,數都數不清楚。”

“之前的發髻梳了很久,也沒怎麽拆開過,那麽多年如一日。現在拆了就還原不了,幹脆也不梳了。”

她將長發攏到胸前一側,低著頭編辮子。

“隨便編個辮子好了,反正這裏也沒什麽人。”

秦江月靜靜看著薛寧編辮子。

她手很巧,雖然不會梳女子繁復的發髻,但編辮子很拿手,各種各樣的小辮子都不在話下,不過眼下時間不多,她就只編了一條,側邊垂著,不礙事就行。

擡起眼時,正對上秦江月的眼睛,他好像有獨特的磁場,只要和他在一起,心就好像風車一樣,忍不住跟著他轉啊轉。

“昨晚我試了一夜,花都沒有任何反應。”

薛寧拿出秦江月給的那枝花,花瓣已經開始凋零,看起來蔫巴巴的。

“所以就想拿別的試試,隨手就拿了藤蔓,不是故意不聽你的話,我以為你只是不讓我燒它們。”

她解釋了最開始的問題。

還真是和以前一點都不一樣了。

說著要做出改變,就真的改變了。

這真的還是從前那個總是食言撒謊的人嗎。

“我再試試,你好好休息。”

薛寧起身過來,將輪椅推到床榻邊,彎下腰打算把他扶上去。

秦江月接受了。

他沒說什麽不用休息的話,因為他很清楚薛寧直接推了輪椅,就是不管他說什麽,都要讓他躺下的。

這不重要,反正在哪裏都是發呆,躺著就躺著。

秦江月躺到床上,琥珀色的眼睛放空,比剛剛見面的時候,他好像更沉默了一些。

薛寧有點受不了這種消沉壓抑的氣氛。

她又看了他一會,轉身想走,衣袖忽然被人抓住。

她驚訝地往回去,秦江月淡淡地看著她道:“你的傷,今日不可再動靈力。”

……哦,對了,昨晚被反噬了。

薛寧皺眉,有些不樂意:“我還想再試試……”

衰敗的花時時刻刻提醒著她的無能,連根斷木頭都能反噬她,她真的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轉變。

“修行最忌急功近利。”秦江月慢慢松開了她的衣袖,“但這只是我的建議,你可以不聽。”

提醒過,他的義務就已經盡到了,秦江月閉上眼,根本睡不著,但也只能這樣。

床邊的姑娘停滯半晌,慢慢在床榻邊坐下了。

秦江月廣袖裏的手指慢慢動了動。

“那就等等吧,我就在這裏療傷。”

一天罷了,總共也還沒過幾天,還有個把月,等等就等等。

不過療傷這件事她也不會,笨拙地靠在床頭,手捏來捏去試圖用本能結一個印,好半晌沒有成效。

也許原身也不怎麽會療傷,她從出生到後面死去,身體一直不好,可除了死的時候,都沒受過外傷,只是本身的羸弱罷了,自然也用不著療傷。

薛琮死後,她作天作地,也沒人願意再教她,哪怕有,她也不願意去學。

薛寧氣餒地放下手,剛要放棄,身邊人修長如玉的手探過來,半撐著身子,認認真真地替她將雙手結印。

“這樣。”

他的聲音有些低啞,比薛寧還要啞,薛寧只是受這點傷尚且疼痛難忍,更不要說他了。

可能書中的白月光,就是要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吧。

“記住了嗎。”

疑問在耳邊,薛寧匆匆道:“記住了。”

秦江月想放開手,被薛寧緊緊抓住。

“我試試看,如果哪裏不對,你再幫我糾正。”

薛寧這樣說著,沒敢看他,一門心思盯著兩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