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再長的路,終究還是有到頭的時候。

越靠近秦江月的住所,周邊就越是荒涼,原書裏哪怕是要住在後山,府主給秦江月準備的也是風景很美的地方,即便他已無生還可能,也希望他每日看到的景色至少可以令心情舒適些。

只是秦江月被擡到後山後,看了一眼就拒絕了。

因為那地方實在位置太好,人來人往,不夠僻靜。

他自己選了最靠後的住所,那是外門最低級弟子住的地方,光線昏暗,潮濕陰冷,對於不到築基,沒有辟谷的弟子很不友好。

沒人喜歡待在那裏,但秦江月喜歡。

每次女主溫顏看到他住在那個地方,就像看見腐朽衰敗的枯木上長出了瑩白的花朵。

脆弱得令人不敢觸摸。

守陣弟子停下腳步,脊背挺直,面上一片悲戚。

薛寧看向他的臉時,發現他已經熱淚盈眶。

“就到這裏,我要去向府主稟報了。”

他像是不忍看秦江月的具體情況,匆匆轉身跑了,那幾步縮地成寸,應該是他這陣子用過最好的一次。

被這氛圍感染,薛寧的心情也更沉重了一些。

她僵在外面,想起上次在道場前那匆匆一面,手揪著裙擺,不知該先邁左腳還是右腳。

腹稿打得再清楚,真到了事兒上還是緊張。

要見到秦江月之前的心情,讓她莫名想起了被教資支配的恐懼。

薛寧情不自禁地戰栗了一下,突然聽到一點動靜。

她望向聲音的方向,發現那來自一棵繁茂的大樹之後。

樹長得遮天蔽日,古怪藤蔓纏繞其上,延伸至薛寧腳下,看起來非常克蘇魯。

薛寧擡了擡腳,她站在這裏時間也不算特別長,鞋面鞋底卻已經沾滿了水珠,可見有多潮濕。

好在她身上的東西都是寶物,哪怕外面沾濕,裏面也是幹爽的。

薛寧提起裙擺,一點點靠近那棵望不到頂端的大樹,心裏有個預感告訴她,她要找的人很可能就在那裏。

事實也確實不出所料。

可真的看見秦江月坐在輪椅上,一身簡質黑衣,安安靜靜在樹後閉目養神的時候,她心裏還是止不住地潮起潮落。

秦江月道號潮凝,與其說是他自己,倒不如說是描述別人見到他時的心情。

潮起潮落,潮湧潮凝。

發出聲響的不是他,是輪椅旁的一條蛇。

蛇身漆黑粗壯,一雙眼睛厲得仿佛能噴濺出毒液,正要狠狠咬上他垂下來的手。

那只手該怎麽形容呢。

蒼白,纖細,骨節分明。

青藍色的脈絡清晰起伏,哪怕主人已經行將就木,仿佛依然蘊藏著巨大力量。

叱咤風雲的潮凝真君,如今是連一條毫無靈智的毒蛇都能欺辱了。

毒牙觸碰到秦江月修長的手指之前,薛寧撲了過來。

如同為了保護學生撲向歹徒的尖刀時一樣。

原身再怎麽實力不濟,到底是無爭仙府大能的女兒,處置沒有靈智的普通毒蛇還是沒問題的。

黑蛇七寸被紅光打傷,無力作惡,扭曲著身體消失在樹叢之中。

這裏潮濕得要命,除了毒蛇恐怕還有不少其他毒蟲,薛寧不是穿書後第一次使用法力,但還是第一次用來傷敵,心跳得很重很快。

她看看手指,頗為劫後余生地甩了甩,看更多精品雯雯來企鵝裙幺五爾二七五二爸以平復一些後就按住了輪椅的扶手,想把它轉個方向,將睡著的秦江月推到屋裏去。

住所再簡陋樸素,至少可以遮風擋雨避開毒蟲。

這樹蔭密得艷陽光芒都變成了斑駁光影,一切沉寂得如同主人走向滅亡的生命。

一下子把人給整低落了。

正要行動,突然渾身一凜,好像被傾瀉的月光席卷全身,寒得背後發顫。

薛寧一挪眼,對上秦江月不知何時睜開的眼睛。

那實在是一雙安靜且孤獨的眼睛。

哪怕走到了絕路上,從神壇之上墜落而下,也沒有給他帶來任何頹廢或自我厭棄。

有種無懼生死,堪破全局的從容和自信。

薛寧有點不敢看那雙眼睛,對視的一刹那,好像全部的小心思都被他看穿了一樣。

她匆忙地避開那雙眼,發覺手已在他醒來的那一瞬本能地縮了回來。

手腳緊張地往後退了幾步,這完全是身體的下意識反應。

原身瘋狂地榨取著秦江月的一切,但生理上,她還是在懼怕他。

是弱者對於強者的懼怕。

可強者隕落了,已經連站起來躲開她避之不見都做不到。

他需要自己轉動輪椅的扶手,一點點回到屋裏去。

秦江月正在這麽做。

輪椅之下路面不平,是巨樹的枝幹和周圍的藤蔓,他轉得實在艱難。

薛寧看著他的側影,沒看出什麽狼狽之色,他眉宇平靜俊美,黑色的廣袖寬袍,同色的緞帶勒緊了瘦而有力的腰身,傾瀉過肩的墨發,因為用力而微微躬起的背和敞開的衣襟……薛寧飛快地一瞥,瞥見了橫跨他大半個胸口的白色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