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章:離別

秦始皇三十二年,仲夏,鹹陽城。

天亮的很早,武功侯府外,趙佗正與自己的妻兒做著告別。

百越天高路遠,一去便是數千裏,又兼環境惡劣,連折秦國兩員大將,近乎成為關中秦人眼中的絕域之地。

這一次趙佗遠征,作為妻子的嬴陰嫚自然是擔憂與不舍充斥心頭。

昨夜兩人聊了許多,但到了臨別關頭,她還是放心不下。

“良人此去,要記得在這鹹陽城中還有我和孩子等待著良人歸來,切記要以自身安危為重。”

嬴陰嫚眼眶微紅,一邊低聲說著,一邊為趙佗整理著身上的甲衣。

趙佗握著她的手,寬慰道:“放心好了,百越之地對我來說,並非什麽絕地,只需耗上一些時日便可歸來。只是這段時間,辛苦你照顧兩個孩子了。”

“父親,我舍不得你。”

到了此時,小趙徹舍不得陪伴了自己許久的父親離去,他伸出小手拉著趙佗的甲衣。

旁邊的小趙蕓尚不懂事,跟著含含糊糊的叫道:“父親,父親,舍不得。”

趙佗笑了笑。

他低下身子抱了抱自己的兒子和女兒,又對趙徹說道:“你可要帶好妹妹,等我回來,給你帶些禮物。”

趙徹畢竟是個孩童,一聽禮物便雙眼亮了,笑嘻嘻的應了下來。

與家人告別後,趙佗翻身上馬,會同等候的韓信和酈食其等人,徑直向城外行去。

他的身後,傳來女子不舍的聲音。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執殳,為王前驅。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其雨其雨,杲杲出日。願言思伯,甘心首疾……”

趙佗身子一顫。

此乃《伯兮》之音,開篇贊美丈夫是邦國英雄,為王出征的英勇事跡。但其後數句,卻盡是女子極度思念的心聲,正合此時的場景。

特別是再加上兩個孩子叫嚷著“父親”的聲音,更增添一種離別之淒美。

他長吐了一口氣,默默道:“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出征。”

馬蹄飛馳。

趙佗帶著隨行眾人,直奔鹹陽城外。

因為這一次事態很緊急,趙佗是要去接掌征越的秦軍,以應對危險的局勢。

時間緊迫下,來不及征召軍隊隨行。秦國最早的援軍都要到下半月才能聚集起來,故而這一次趙佗南下,並沒有舉行規模浩大的誓師大典。

但始皇帝在鹹陽城外,帶著一眾公卿百官相送趙佗。

自從秦王政登基為皇帝後,君主的神聖和權力格外膨脹,他已經很久沒有親自送將領出征以及迎接了,這些事項基本都是由太子和丞相等人代勞。

這一次,始皇帝親自率百官於此為趙佗送行。是統一後的第一次,足見他對趙佗和這一次征越之戰的重視。

城外是全副武裝的中尉軍分列四周,中間部分更有一個個勇武雄壯的郎衛軍拱衛。漫天黑旗飄揚,矛戟林立,顯得威武而肅穆。

而在眾郎衛之間,身穿袀玄黑衣,頭戴通天冠的始皇帝負手而立,面色平靜。

趙佗走到始皇帝身前,下拜行禮。

“臣趙佗奉陛下詔令,南下征越,定將凱旋奏捷,以揚我大秦之威!”

在這種場合下,趙佗自然是要說一些慷慨激昂的話語。

始皇帝眼神動了動。

他看著身前這個身穿精致甲衣,頭上戴著威武鹖冠的年輕將軍。

趙佗的頜下已蓄了胡須,神態日益穩重。

但在始皇帝的腦海裏,還是忍不住想起十二年前,那個在秦宮殿中說出“大丈夫居世,生當封侯,死當廟食”的少年。

那曾經的一幕,讓他最為記憶深刻。

“朕在鹹陽,等候趙卿凱旋。彼時得勝歸來,趙卿當為我大秦列侯,為朕宰執天下。”

始皇帝開口,說出了一句讓人驚訝的話。

趙佗眉頭猛跳。

皇帝身後的群臣更是面色各有變化。

列侯。

這個是應有之意。

趙佗本來就是第十九級倫侯,如果這一次打下百越,那以他的功勞晉升為列侯肯定是穩穩當當的,並不值得驚訝。

真正讓眾臣訝然的,還是始皇帝那句“宰執天下”。

宰這個字,乃是自周以來,對官吏的通稱。

周朝的官職裏有冢宰、大宰、小宰、內宰、裏宰等等。

諸侯卿大夫的家臣和采邑長官也都以“宰”命名。

所以始皇帝這句宰執天下,就是指的宰相之意啊。

宰相是百官之首,也就相當於是如今秦國的左右丞相官職。

始皇帝是在向武功侯許諾,只要他得勝歸來,不僅能爵封列侯,更將官封丞相,為始皇帝主掌朝政。

這個許諾,那可就遠遠比一個列侯之封要有沖擊力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