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君子之殤(第3/4頁)

“田沖鬥膽,請趙將軍日後勿要濫殺齊人。”

趙佗皺眉道:“大司馬不相信趙佗?我既然與相夫先生立下約定,只要城中齊人不做亂,自然不會濫施殺戮。”

田沖搖了搖頭,他略微沉默後,說道:“我說的不是甄城,而是臨淄,是整個齊地!”

趙佗擡頭,盯著田沖。

只見這位大司馬也看著他,臉上充滿哀求之意。

這不是臨陣脅迫,而是一種悲哀的乞求。

趙佗懂田沖的意思了。

哪怕他不答應,田沖還是會投降的。

但趙佗還是應了下來:“我答應大司馬,只要齊人不行反抗之舉,我趙佗麾下之軍,絕不會在齊地行濫殺之事。”

“趙將軍能夠答應,真乃沖之幸也。”

田沖抿嘴一笑,眼中滿是復雜。

他讓田儋回臨淄,去幫助齊王守城,是被自身的情感所驅動。

他田沖作為媯姓田氏的子孫,齊國的大司馬,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國家淪亡,不希望祖宗社稷覆滅,不論處於何種劣勢,他田氏的人都該為祖宗社稷尋找最後一縷生機。

但從理智上來說,田沖又很清楚趙佗的能力,知道秦軍的戰鬥力是多麽的強。

他這一敗,齊國恐怕是存不住了,將會繼其余五國的後塵,走向末路。

情感與理智的碰撞,讓田沖既乞求趙佗放田儋回去,給齊國尋找最後的生機。

又希冀趙佗在滅亡齊國後,能夠保全齊人的性命,不濫施殺戮。

如今,見趙佗答應。

田沖算是心安了,他站在城頭,對著城下的趙佗躬身一禮。

“趙將軍仁德,沖再無請求。”

趙佗感慨道:“大司馬不為自己出言,只為齊人著想,實乃真君子也。”

“君子?”

聽到這稱呼,田沖身子一顫。

他擡起頭,慘然一笑。

“君子,救不了齊國啊。”

田沖心中喃喃。

城下,趙佗心中那種預感越發強烈,忙道:“大司馬還請出城,吾必當以禮相待!”

田沖回過神來,看著城下的趙佗,和他身後那如同黑色浪潮的秦國大軍。

出城投降,以禮相待。

聽上去很好,但他田沖真的能接受嗎?

他是田氏貴族,是天生貴胄,常以君子之道標榜自身,身體中自有傲骨一根。

他昔日甄城大敗,還能說是趙佗依靠偷襲占了便宜,尚能提起戰心,可以重整旗鼓再戰。

但如今,濮水一戰,他與趙佗堂堂正正交鋒,卻是一戰而大敗,喪師十余萬。

此番戰敗,雖有種種理由,但田沖也不可否認,他就是敗了。

更別說趙佗之後的種種手段,讓他田沖哪怕據守甄城,擁兵十萬,也毫無還手之力。

“吾不如趙佗矣。”

田沖接受不如趙佗的結果。

但他不能面對被秦軍俘虜,然後押送回鹹陽的場景。

他田沖曾在秦宮中,以兵術推演,大敗秦國諸多名將,號稱無敵不敗,經過齊人和秦人的宣傳後,此事更是傳遍天下。

而如今,他卻在戰場上被擊敗,作為俘虜押送回鹹陽。

這讓田沖,如何去面對昔日秦宮中擊敗的那些秦將。

這樣的屈辱,他豈能接受?

“君子受刑不受辱,我田沖縱死,亦不願受此侮辱。”

田沖低語著,同時回頭看向東方,雙眼已是模糊。

除了不願受辱外,他也不想親眼看著齊國滅亡。

“楚人曾說,師出之日,有死之榮,無生之辱。敗則覆軍殺將,以贖其罪。”

“田沖無能,喪師辱國,終至於今日大敗。此皆我無能之罪,又豈能存偷生之意?”

田沖擡起頭,眼中已充滿決然。

他望著城下的少年秦將,忽而大笑道:“趙將軍,你能忍受各方壓力,給我兩月時間進行征兵整軍,讓我能與你在沙場上堂堂正正一戰,施展畢生所學,田沖已是得償所願,心中甚為感激。”

“田沖,在此謝過趙將軍!”

說著,田沖再次向城下的趙佗一禮。

城下,趙佗身體一顫,他已經知道田沖要做什麽了,忍不住勸道:“大司馬萬不可作過激之舉。”

這一次,田沖沒有回答趙佗。

他擡起頭,目光掠過城下的趙佗、秦軍、營寨,一直望向遠方。

青山聳立,蒼穹遼闊。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田沖輕輕念叨著古老的詩句。

他伸手抽劍,橫於頸上。

望著遠處,雙眼再次模糊起來。

他仿佛看到,一個少年在簡牘之間,閱覽觀摩,手握一卷《齊孫子》,看的搖頭擺首,如癡如醉的模樣。

他仿佛又看到,一個青年人手操棋子,在棋盤地圖上,一個人推演撥弄,時而皺眉深思,時而拍手大笑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