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覆軍殺將

“我死了?”

留邑附近的一片林間,昭平喃喃自語。

他的耳畔,還回蕩著泗水邊那一聲聲“昭平已死,楚軍已敗”的呼聲。

他的眼前,似乎還能看到那秦將一騎當先,沖陣奪旗的模樣。

以及,無數楚卒見到將旗倒下,四散潰逃的場景。

一萬對五千!

他昭平居然輸了,在這般優勢兵力下竟然打了一場大敗仗,就連自己的將旗也被秦軍沖陣奪取。

要不是他新收的那個叫葛嬰的短兵頗為機靈,在亂軍中護著他脫身,恐怕昭平就有淪落為秦人俘虜的風險。

只是,這樣活下去還有什麽意思?

他還不如就在戰車上被那秦將一劍斬殺來的痛快,至少不用忍受這樣的屈辱。

秦楚之戰,上柱國在下蔡以北大敗李信,又在淮陽之戰擊破蒙武大軍。

這是何等光輝的戰績,是何等顯赫的榮耀,足以讓所有的楚人昂首挺胸,再不懼西方的虎狼之秦。

足以讓楚國的威名在天下六國之人口中流傳,讓天下人皆知,昔日的諸侯縱長,南方霸主之國依舊強大勇猛,足以和秦國匹敵。

這對楚國來說,是一種無與倫比的榮耀。

但如今,他昭平成了這光輝戰績上的一塊汙點。

五千秦軍在泗水之畔,背水為陣,以奇兵突襲,大破他楚國左司馬率領的一萬楚軍。

以少勝多,以弱勝強。

此戰世所罕見,足以讓秦將趙佗的名聲傳遍天下。

而他昭平,只是那個讓人恥笑的失敗者。

日後只要有人提起趙佗,必會提到他昭平的無能之名。

一個充滿恥辱的名字。

昭平拔出佩劍。

他望向站在林中的十余親衛短兵,就是這些人從亂軍中奮力將他救出,一路護送至此。

“二三子,我領大軍追擊,本有得勝之力,卻因怒而中計,被秦人大敗。”

“陣前受辱,戰後覆軍,我昭平深感恥辱萬分,愧對昭氏先輩,更無顏回郢面見大王,此戰不必大王責罰,我當一死以謝罪。”

“只是連帶二三子與吾一同受辱,昭平心中慚愧,還望二三子在我死後,護我屍身回到昭氏故地,亦不用讓吾魂留異鄉。”

昭平話語平淡,仿佛一切都很自然。

眾短兵忙呼道:“左司馬,不可啊。”

葛嬰更是叫道:“左司馬,我軍雖敗,但非全軍覆沒,只要收攏殘卒,尚能得數千人之眾,未必沒有和秦人鏖戰之力。這一戰秦軍是靠著奇兵偷襲,並非左司馬之誤啊。”

“非我之誤嗎?”

昭平喃喃道:“輸了,便是我的錯。”

他擡起頭,回望南方的昭氏故裏所在,耳畔響起一聲聲來自父輩的教誨。

“荊楚之將,師出之日,有死之榮,無生之辱。”

從古老的時代開始,楚國就有著覆軍殺將的傳統。

昔日晉楚城濮之戰,令尹子玉被晉軍大敗,羞愧難當,無顏回都,自刎於連谷。

六十年後,楚共王之叔子反,與晉人戰於鄢陵,因貪酒誤事,為晉軍所大敗,雖然楚王並未責怪,甚至派人欲要阻止子反自盡,但他依舊固執的自殺而亡。

吳楚之戰時,左司馬沈尹戍與令尹囊瓦率軍迎戰吳師,囊瓦不聽沈尹戍勸諫,擅自改變作戰計劃,被吳將孫武大敗。沈尹戍率兵救援,遭孫武以大軍包圍,在無法突圍的情況下,沈尹戍恥於被俘,讓部下割下自己的頭顱回報楚王。

……

數百年來,沙場之上,不知有多少楚將戰敗自刎,少有偷生之人。

因為他們是真正的荊楚貴族,他們的身體中流淌著如烈火般的祝融之血,他們是高貴的帝高陽之苗裔。

覆軍殺將,戰敗即死。

這就是他們荊楚貴族的立世之道,是他們的尊嚴。

就如二十多年後,那位自刎於烏江之畔,不肯過江偷生的西楚霸王。

那也是他最後的尊嚴。

“我是羋姓昭氏,帝高陽苗裔,祝融血脈,今日亡軍覆師,安能偷生?”

說著,昭平取出懷中的絲布,輕輕擦拭長劍,讓其一塵不染,然後挺身而立,眺望泗水的方向,擡起雙手,橫劍於脖頸上。

恍惚間,昭平又想起那個將他擊敗的敵人。

“背水為陣,以弱勝強。”

“此趙佗,真非常人矣。”

昭平輕輕一嘆,他至死,也沒有見過那個擊敗他的秦將。

不知此人到底是何模樣。

帶著這淡淡的惋惜,昭平橫劍自刎,血濺林中。

只留下十多位短兵跪在四周,目中含淚,叩首呼喊道:“恭送主君,吾等定送主君歸去故裏。”

半個時辰後,景同收攏了數百殘卒,循著蹤跡來到此處,但所見到的,卻是左司馬昭平的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