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進身之階

酈食其從屋裏拿出一個酒壇,拍了拍,笑道:“昨日想著秦國禁飲,恐以後買不到酒,就舍不得喝完,尚留一些,剛好款待將軍。”

他找出兩個陶碗,將濁黃色的酒水嘩嘩倒入其中。

酒水不多,一碗倒了一半,到最後一點時還流了些黑黃色的沉澱物下來。

“將軍請!”

酈食其哈哈笑著,抄起碗就往口中灌。

趙佗微微一笑,也拿起陶碗,將那半碗酒水一飲而盡。

酈食其看著這一幕,心中暗暗稱奇,知道眼前這少年絕不能以等閑視之。

他放下碗,正襟危坐道:“不知將軍來此,有何吩咐?”

“無他,只是聽聞先生大名,特來一見。”

“哦?我的名號竟能傳到秦軍中,讓將軍有所耳聞,實在奇妙。”

趙佗面容平靜。

眼前的人。

名為酈食其,在秦漢之交有著鼎鼎大名。

除了高陽酒徒的名號外,他一生共有兩件事供人津津樂道。

一件,是他為劉邦說降齊王田廣,讓齊地七十余城舉旗降漢。

另一件,則是韓信趁著酈食其說降齊王。在齊地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直接引兵突襲。

於是,酈食其就被暴怒的齊王烹殺了。

雖然酈食其的下場不太好,但他的能力決不能低估。

憑一條舌頭說降齊地七十城。

能抵百萬之師。

這等功績,足以稱得上秦末第一說客,可和昔日蘇秦張儀比肩了。

趙佗仔細打量著眼前這還未發跡的男子。

身上的袍服陳舊,頭上的儒冠甚至破了兩個洞,顯示出對方在經濟上的落魄。

衣服上遍布的黃色酒漬則昭顯了對方的放蕩不羈,亦或者對儀表並不在乎。

“吾聽聞先生曾學過縱橫長短之術。”

“然也。”

酈食其很驚訝,對方對自己了解很深啊。

他早年確實學過縱橫之術,有馳騁諸侯間,效仿蘇秦之心。

大丈夫,當如張儀犀首。

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息。

如此,方不枉來世間走一遭。

可惜現實不容許他去嘗試。

父母早亡,家道中落,撫養幼弟酈商的責任落在他的肩上。

酈食其只能熄了那顆縱橫之心,想要等酈商長大之後,再去建功立業。

然而十多年過去,他的夢想卻破滅了。

秦國一家獨大,有鯨吞天下之勢,在那可怕的軍隊征伐下,六國毫無還手之力,只能一個接一個的滅亡。

酈食其很清楚,在這樣的情況下,別說是他了,就算蘇秦復生,犀首在世,也無法讓六國翻盤。

秦國,光憑戰爭之路就能統一天下。

說客、策士。

小道耳。

想到此,他便搖頭感嘆道:“天下即將歸於秦,縱橫之術並無用處,吾如今只想安居陳留,當一個秦國小民罷了。”

聽到這話,趙佗笑著搖頭。

“此話,先生錯了。”

“誰說天下即將一統,縱橫之術就無作用了。依我看,如今才是你等說客策士馳騁疆場之時。”

酈食其問道:“將軍此話何解,如今秦已滅三國,魏國淪陷也是早晚的事情。屆時,天下只剩齊、楚。各國實力已經無法對等,就算吾等能令齊、楚聯手,也是無力回天啊。”

趙佗說道:“先生能看到天下大勢即將歸秦,卻看不到建功立業之路啊。”

“為什麽總要拘泥於為六國合縱,而不是為我秦國效力呢?”

酈食其眼睛眨了眨,說道:“我也想啊,但當今秦王已有吞並天下之力,對吾等縱橫之士並不看重。且我乃魏之貧人,哪有去秦國的進身之階啊。”

酈食其這話倒是真實,秦國雖然有用六國士人的傳統,並不忌諱國籍屬性。

但並不是每個六國士人入秦都能得到重用,還要有人引薦,作為進身之階。否則別說重用了,你連秦王的面都見不到。

比如當年秦孝公為了強國,發布求賢令。

但商鞅入秦後,還是要依靠秦孝公的寵臣景監,方能與秦君交談。

再如應侯範雎,入秦後同樣是依靠王稽作為介紹人,方能在秦昭襄王心裏留個印象。

哪怕是當今的長史李斯,也不是一開始就被秦王看重的,還得先去呂不韋手下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門客。

連商鞅、範雎、李斯這些經世之才都要有人引薦,方能一展才華。

更別說是酈食其了。

趙佗大笑,伸手指了指自己,說道:“既如此,那先生看我如何,是否能做先生的進身之階。”

“若先生願意,吾願竭力相助。”

“先生之才,當世亦有大用。”

“小,可說降郡縣封君。”

“大,能招降王侯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