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問對

秦王起身拔劍,血濺三步。

青銅王案上綻放出殷紅的花。

荊軻的身體重重的摔到在地上,早有準備的兩位郎衛勇士已沖到案前,將倒地的荊軻制住。

“車裂。”

秦王聲若寒霜。

“唯。”

郎衛一人拖動荊軻出殿,一人拾起趙佗早已丟在地上的匕首,好奇的打量了眼前的少年一眼。

趙佗跪坐在地,身子端正,目光十分平靜。

該說的,該做的,他都已經說了,做了。

剩下的一切,都將由對案的王者來抉擇。

身後,傳來秦國群臣的怒吼聲。

“大王,燕喜、燕丹竟敢派遣刺客行兇,當掃滅燕國!”

“蕩平燕國,覆其社稷!”

……

在那一片憤怒聲中,秦王已重新坐於帝榻上,他沒有去理會殿中喧鬧的群臣,目光直視對案的趙佗。

“你之所言天下,是誰教你的。”

他聲音淡漠,讓人無法判斷其中蘊含的情緒。

趙佗應道:“稟大王。無人所教,皆是臣以所見所聞領悟。”

“臣本是昔日平陽君庶孫,自幼生於鐘鳴鼎食之家,所以曾跟隨夫子學習過諸侯歷史。”

“在臣看來,諸侯連年混戰,百姓庶民死傷慘重,其原因都是因為天下的王者太多了,每一個都想攻滅他國,擴張自己的領土,這才導致戰爭不絕。”

“如果天下只有一個王者,只有一個聲音,天下庶民也只有一個國家,那自然就不會再有戰爭,百姓庶民才能真正安定下來,安居樂業,繁衍生息。所以臣不願意和荊軻做行刺之事,希望大王能夠一統天下,讓天下萬民得到安寧。”

這是趙佗的真心話。

他最終與荊軻決裂,並不只是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

來自後世的他,很清楚一個統一的國家到底是有多麽的重要。

六合之內,皇帝之土。

西涉流沙,南盡北戶。

東有東海,北過大夏。

人跡所至,無不臣者。

不僅僅是疆域領土的擴大,更是天下萬民都能在一個聲音的領導下凝聚在一起,其力量將遠超過去。

趙佗知道,以如今的大勢來看,就算秦王真被刺殺,秦國多半還是能夠一統,成功兼並六國。

只是那樣一來,將要耗費更多的時間,不知道還需要多久才能完成這項統一的大業。

但,時間不夠了!

趙佗很清楚,北方的草原上,陰雲正在凝聚。

那個名為匈奴的部族正在日益強大,他們如今不僅擁有著廣闊的北方草原,更占領了關中以北的河南地,甚至趙武靈王時修建的北長城也在那群遊牧者的控制下。

陰山、陽山、北假……

依山帶水,沃野千裏。

占領這裏的匈奴人將日益強大,他們還會在不遠的將來滅掉東胡,驅逐月氏,征服西域諸國,建立一個龐大的草原帝國。

繼而,他們將會把目光放到南方,華夏之土。

前世,漢高祖被困白登山,屈辱求饒。

漢家公主北入胡地,獻身乞和。

漢匈血戰百年之久,方才揚眉吐氣。

其中,不知死了多少人,不知流了多少血。

就這還是蒙恬北驅匈奴將其重創,漢家亦迅速統一華夏後才形成的局面。

如果秦王被殺,統一戰爭被繼續拖延,不能及時奪回河南地,重擊匈奴。

那匈奴必將比原本的歷史更加強大。

一個分裂的華夏,能夠抵擋住強大的匈奴帝國嗎?

趙佗不敢想,也不敢去試。

所以他哪怕死在這裏,也要阻止荊軻。

秦王不能死!

秦始皇必須統一天下!

秦王深深的注視著趙佗。

大一統理論由來已久,不管是儒、法還是道、墨等諸子學說其實都有和大一統有關的理論,只是各有區別。

這樣的理論本身並不稀奇,剛才那番話如果是一個見慣世間諸事的老者所說,比如尉繚、李斯,秦王並不會太過驚訝。

但說出這話的恰恰是一個少年,看他的年紀和扶蘇也差不了多少。

想到扶蘇,秦王不由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同樣的年紀,見解學識卻差別如此之大,真讓人感嘆。

秦王心中思緒湧動,但面上不動聲色,他淡淡道:“可是秦趙世代仇敵,當年武安君殺了數十萬趙人,今日寡人更滅了你趙國社稷,甚至所殺之人,有你之親眷。你身為趙氏族裔,就一點不恨嗎?”

趙佗面色平靜。

“稟大王,臣之父母並非死於秦人之手,而是亡於趙王。臣與秦國,並無仇恨。”

“至於宗廟社稷,就如臣剛才對荊軻所說。天下諸侯社稷亡佚者不知多少,就連那周天子都亡了,區區趙國宗廟在這統一大勢面前又算得了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