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似乎, 對於殘疾人來說,提到傷痛處,一向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個別情緒激動的人, 甚至會在聽到一些敏感的字詞時, 便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一般, 歇斯底裏、憤怒大喊。

但陸商卻從未露過那種脆弱的模樣。

他似乎和自己的病痛達到了和解統一一般。

很多時候, 人們常常會忽略他行動不便的事實,用正常人的對話模式去和他交談,因為比起說他不得不坐在輪椅上這種說法, 他給人的閑適與自然,更像是他本就生來坐在那裏一般, 隨時可以站起來。

只要他願意。

更別說什麽情緒不穩定的時候了, 那更是從未見過。

這助理跟著陸商三年, 即便是當年華爾街精英們聯合圍剿陸商收購的公司股價, 差點坑得其傾家蕩產,一夜回到窮光蛋時期時, 他也從沒見過對方的手抖半分, 依舊穩得像是在做普通的事情一般, 輕而易舉, 便破解了所有人的陰謀詭計。

多智近妖。

他一直這麽判斷的自己BOSS。

然而,今天, 卻發現了對方的另一面。

其實, 他很想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陸商的腿才會如此?更好奇, 陸商如今這個地位與身價,即便錢不可以買到一切, 但是對方也可以隨意挑選全球頂尖的醫生,一起為他治療了,既如此,那為什麽沒有想過醫治自己的腿呢?

到底是不能治?還是說……不敢治。

滿腔的疑問,話到了嘴邊,卻又再次咽下。

因為他知道,自己沒資格問出口,若被BOSS聽到,這份工作妥妥就要完蛋了。

艾瑞克端著茶杯,看了一眼旁邊的助理,即便不知道對方想問的是什麽,但多少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他嘆了口氣,道,“沒用的,不是不能,也不是不敢,而是……他不想。”

“不想?”

從未料到是這個回答,助理滿臉的疑惑與不解。

艾瑞克並沒有多解釋,只是點點頭,如同陷入了回憶一般,輕聲道,“誰都勸過,但,自己的心結,只能自己解。”

他猶記得自己剛認識陸商的時候,也曾好奇過這個問題,那時,對方尚且沒有如今這般厲害,只是一個四處求投資的少年,但是卻滿臉狂傲,不屑的冷笑道。

“我即便讓他們一雙腿,也無人能夠超越我。”

正是這句話,讓艾瑞克心神大動,連夜掏出了所有積蓄,甚至不惜求助伯父,這才上了“賊船”,而當年的那個投資,也成為了他真正繼承公爵前,關鍵的保命錢。

後來,他廢了很多偵探,才逐漸了解了陸商的過去,這才知道了這雙殘疾的腿,對於陸商的真正意義。

然而卻因此再也沒被允許進入過“友人”的行列。

他知道,自己觸碰到了陸商的自尊心。

而那雙腿,是陸商的傲氣,也是他的恥辱,讓他近乎刻骨銘心的記住了窮的滋味,生生世世再不敢忘。

他很難想象,偵探給的資料裏,那短短幾行字的敘述到底有多殘酷。

一個剛剛被主家逐出、被父親家族拋棄的小男孩,依靠著母親日日夜夜洗盤子的積蓄,到底是如何在異國他鄉,被一群小混混打斷了腿之後,冒著鵝毛大雪,爬了一千多米爬到醫院的?

為什麽沒有路人詢問?又為什麽沒有警察幫忙!

當他狼狽的混合著雪水和鮮血一身泥濘的爬到醫院裏,面對著精致而幹凈的醫生護士,用英文大喊著“沒錢別進來”時,心中所想的又是什麽?

那個時候,誰問了他一句疼不疼?

那個時候,又有誰輕哄著他,說不管多少錢都可以,只要能治好腿就行?

如果說世界讓陸商開始變得冷血無情,殘酷而市儈,那也並非陸商天性如此,而是這世界本來就是如此模樣,他只有改變,才能活下來,才能站到今天的位置上,和某個人平等或者俯視著對話吧。

從小生在普通家庭裏的孩子們不會理解這種感覺,只有生來便承擔著一切,童年便經歷過大起大落的人,才會理解。艾瑞克已經在自己的家族裏原原本本的感受過了,因此對於陸商的遭遇,他知道,無需安慰,只有自己想明白,才會真正放手。

艾瑞克自嘲的笑了一聲,吹了吹茶杯裏的茶葉,靜靜等著對方最後的抉擇。

而姜玉澈這邊,此刻,正坐在姜氏集團最大的會議室裏,面對著幾千名姜氏百貨分店店主、以及姜氏物流的經理、副總們,緊張尷尬的低著頭,按著吳青一早就準備好的稿子,繼續讀著。

身後的大屏幕上,不少難以到達現場開會的分店店主正西裝革履坐在鏡頭前,靜默聽著。

上千人的大會議室,所有人呼吸頻率近乎同等。

可姜玉澈卻被這嚴肅的氛圍搞得差點手腳一致、汗毛倒豎。

這現場、這畫面,怎麽看怎麽像極了新生大會時校長上台講話的模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