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 章

“我在一個雨天見到了裴顏。彼時,他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他躺在林子裏,渾身都是泥漿與血,我救了他。”

鳳長夕聲色平靜的像我講訴她記憶裏的這段過往。

但神奇的是,當她開始描述這些場景的時候,我的腦子裏卻自然而然的開始出現這些話語對應的畫面。

我看見了瓢潑大雨在林間落下,聽到了好似永遠也停不下的雨聲,嘈雜又令人倍感孤寂。

潮濕的腳步聲由遠至近,“我”在大雨之中轉過頭,看見了一雙月白的靴子,靴子向上,是同樣顏色的裙擺,衣裳和油紙傘。

雨點在她的油紙傘上打出與四周雨聲格格不入的悶響,她也有著與四周的泥濘全然不同的幹凈。

她是走過來的,為什麽汙泥沒有染了她的鞋與衣……真想……讓她與“我”一樣,沾滿泥汙。

——這是“我”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我眨了眨眼,恍然回神,然後用力的甩了甩自己的腦袋。

許是我的動作弧度太大,讓面前的沈緣與鳳長夕都愣了愣。

沈緣擡手,動作自然的用手背探摸我的額頭,很是輕柔:“頭疼?不舒服?”

我卻狠狠拍了兩下自己的太陽穴:“好像是裴顏的怨氣,讓我看到了一些他的記憶……”我對沈緣伸出手,“方才那丹藥呢?我再吃兩粒。”

沈緣卻沒有直接給我:“丹藥多食無益,若只是讓你看見過去的記憶,倒也無妨,莫讓他操控你便可。”

我揉了揉心口,比起之前,現在裴顏的存在確實沒有幹擾我太多。我便也忍了下來。

“他的記憶與我所言也不會相差太多,你或許還能看到更多他的罪惡。”鳳長夕垂眸繼續道,“我救他時,已經看出他不簡單,畢竟,能在那樣的傷勢下活下來,身上還帶著濃厚的妖異氣息。但我還是救了他。”

“醫者仁心。”我點頭,“就像你現在四處救人一樣。”

鳳長夕聞言一愣,隨即苦笑著搖了搖頭:

“那時,我並沒有與現在一樣。我飛升九重天後,仍舊醉心醫術,時常下界行於林間,尋覓藥草,我救他,是因為他的身體實在奇異,我想探明原因。”

這個回答倒讓我有點沒想到。

可也因為她的回答,我的腦海裏又出現了新的畫面。

畫面中,“我”躺在床榻上,床邊,鳳長夕將苦澀的藥灌入了“我”的口中。

“我”渾身動彈不得,被迫將苦藥喝了下去,心裏想的卻是,這是什麽毒?幾時發作?死之前,能否拼著最後的力氣,將這個女子,推入屋外的篝火裏?

一起死在火裏,讓她也變得黑漆漆的。

然而,等了好久,等到雨停了,天黑了,屋裏亮起了燭火,“我”也沒有等到毒發。

到了晚上,鳳長夕拿來了針,又細又長,她給“我”身上紮了好多針,“我”心中的想法便是:這是什麽極刑?為何連血都沒流?身體甚至比之前更松快了許多。

“你的身體有些奇怪。”床邊的女子拿著長針說,“我不確定能不能治好你,只能盡力而為。”

“治”是一個新鮮的詞。

“我”望著鳳長夕,逆著燭火,頭一次似撥雲見霧似的,在一個人的臉上,看清了一雙眼睛。然而,除了那雙眼睛,人臉的其他部分,仍舊模糊不清。

這場面詭異,與我平日所見截然不同,令我心生膽寒,我是真實的被腦海中的畫面嚇了一跳,汗毛霎時豎了起來。

“為什麽……”我問鳳長夕,“腦海裏,裴顏的記憶中,看不清人的臉,我方才看見了你們初遇,他躺在泥濘的雨地裏,初見你,只見了你的身型,衣裳,你的面貌在雨中傘下是一片模糊,你給他喂藥,針灸,亦是如此,知道你說了你在治療他,他方才看清了你的眼睛。”

我描述完了腦中所見,鳳長夕與沈緣卻短暫的沉默了片刻。

沈緣嘆道:“裴顏所見世界,與我們大不同。”

“何意?”

“我也是與他相處後很久方才知曉。”鳳長夕道,“他幼時開始,便看不清他人的面目,路人萬千,在他眼中,都是一張模糊的臉。因為從未見過他人臉上的喜怒哀樂,所以他對人,也出奇的淡漠。只有在他人有強烈的動作和語氣時,他才能察覺他人的情緒。”

我一怔,幾乎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難怪剛才裴顏用我的臉露出笑容的時候,笑得那麽的誇張……因為他對他人的細小情緒,根本就沒有察覺。他自己要表露情緒的時候,才會顯得那麽誇張。

“而且,裴顏的身體,對疼痛十分的遲鈍,我在治療他的時候便發現了,他幾乎不會痛。”

“這是什麽病症嗎?”

鳳長夕搖頭:“也許是天生之疾,也或許,是他自幼便在那妖異門派長大,落下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