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雷聲轟鳴,踏過月洞門便是水榭廊橋處。

此處我已經十分熟悉,不管是此前在封印中還是這段時間在陸門裏,我數次路過這裏,但此時,這裏與之前的任何時候都不同。

廊橋上所有的欄杆都倒了,亭子也塌了,半人高的空中漂浮著一層光芒,像棋盤一樣,將半球型的結界托舉著。

青陽站在“棋盤”陣法下方,立在殘破的廊橋上,雙臂太高,將靈力不停注入陣法,但他的靈力和陣中的雷電一樣,時斷時續,似難維系,在雷電的映照下他手背的皮膚與臉色都顯得蒼白,但他仍舊咬牙,苦苦支撐著陣法。

而在陣中,陸北騰遊刃有余的躲避著雷電,他目光一直在光芒陣法上探看,死在尋找陣法的破綻。

沈緣將綁著陸北寒的繩子一端遞給我:“你看住他。”他落下如此一句話,帶我抓住繩子,他邁步便向青陽走去。

縱使在這般情境下,他的背脊也挺得筆直,腳步也不見倉皇。

在青陽一手快要脫落陣法時,沈緣一把撐住了青陽的手背。

青陽轉頭看向沈緣,當即目露期冀,我以為他是看到了希望,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青陽第一句話問的竟然是:“那惡女仙救回來了?”

他不看陣法,反而回頭來看我。

自然,他看見了我。

青陽點點頭:“那就好。”

言罷,沒有耽擱,他又繼續扭頭回去支撐沈緣的陣法。

一時間,我望著青陽和沈緣的背影,心緒難言的一動。

青陽的話和舉動似乎在情理之中,符合他本身的性格,但與我而言,卻在意料之外。

他關心他人的生死——甚至是與他有過節的我——他關心生命,超過關心戰局的勝敗。

他……

是被沈緣“允許”飛升的仙。

我目光不由的從青陽身上轉到了沈緣後背。

如果說,沈緣在九重天上那麽多年,一直在阻止“陸青冥”這類人的飛升,那也就是說,他一直在選擇讓“青陽”這樣的人飛升。

是他選擇了九重天上的八百仙,一手鍛造了九重天上的局面。

但……

為什麽呢?

我看著沈緣一言不發的咬破自己的拇指。

他應該是咬得很深,半點沒有吝惜自己的血肉,一如當初他在封印裏面,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的手紮穿,釘死在地面上。

他手上的鮮血飄灑在空中,隨即散落在地。

他現在仿佛是在以謫仙之身行遠古祭祀之事,帶著幾分野蠻氣息的,將自己的血畫在棋盤陣法之上。

霎時,陣法光芒大作,陣法掀起狂風,吹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他不偏不倚,似利劍,似勁松,似面對這般危機千百萬次。

恍惚間,我想起了很早之前,沈緣對我說過的一句話——“只談風月不幹正事,總比濫殺無辜罪過輕。”

那時,我只覺這是沈緣的狡辯。為什麽不能挑一個更好的人來做仙人呢?

但到了現在,我不得不深思,這句話的背後,是不是有另外的含義。

是不是這個世界,只能在這二者之間取其一?

否則,我無法想象,幾萬年時間,他一個相思樹成仙的“月老”為什麽一定要替這個世界做這些費力不討好的“篩選”?

未由得我繼續細想,在陣法的雷聲擊打中,身邊被我綁住的陸北寒忽然道:“你們妄圖以此陣法,殺了我兄長嗎?”

我聞言,立即懸起了心來。

“你什麽意思?”

陸北寒蒼白的臉色在陣法的光芒中忽明忽暗:“這個陣法,本不是為了殺了我們吧?”

對,他說的沒錯。

沈緣之前一直與我說的都是“斷了他們的仙根”,他是為了不讓這兄弟倆再有力量打開陸青冥的封印,在今日之前,沈緣和我,都沒有打算殺掉陸北騰……

而且,沈緣還沒有拿到他本想要的那個小瓷盒做引子……

“沈緣是很難對付……”陸北寒聲色淡漠,好似沒有絲毫生氣,“但陸門已經在他手裏吃過一次虧了。兄長不會讓他,再次得逞。”

隨著他話音落下,不停閃電的陣法中,倏爾出現了一道奇異的光芒。

轉瞬間,大地震顫,我的腳下也跟著出現了一股詭異的吸引力。

我一把揪住陸北寒的衣襟:“你知道他在做什麽!?說!”

回應我的,只有陸北寒的一聲冷笑:“你猜,兄長的貼身之物,為何不願給你?”

不是因為蘇懷微嗎?

是了……

陸北騰為了讓自己活下去,都不惜殺了蘇懷微,不過是她留下的一個瓷盒,為何不願給“故人的影子”?

不管陸北騰對蘇懷微有沒有愛我不知道,但他一定很愛自己,所以為了讓自己活下去,不惜獻祭蘇懷微,為了彌補自己的愧疚,不惜殺了更多的人,為了讓自己不承擔那麽多的罪孽,所以把弟弟也綁在了行惡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