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第200章 終難解
一盞盞幽明的宮燈, 佇立在冷風裏。
從白到晝在皇宮裏煎熬了整整有一天的大臣們, 直到這時候才各自擦著額頭上的冷汗, 拖著疲憊的身軀, 帶著滿心的憂慮,從南書房退了出去。
顧覺非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驟然之間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且謀反的還是在百姓之中有甚高威望的大將軍薛況,一有民心,二有能力, 真犯上作亂起來絕對會成為皇室心腹大患。
保定距離京城實在是太近了。
面對著幾乎就在眼皮子底下的威脅,誰又能坐得住?所以皇帝留了他下來, 多問了幾句。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蕭徹從下午略用過一些膳食後回來, 整個人便有些心神不寧。
顧覺非曾是蕭徹伴讀,對他也算了解。
薛況那檄文上面所寫的“無能”或許有些言過其實, 但絕非是空穴來風:如今在皇位上的這一位皇帝,在各方面都普普通通,既沒有什麽大錯,也沒有什麽能力。
但檄文之中提到的其他事情……
人從高高的台階上走下來,入目所見這九重宮禁都幽暗的一片, 掩不住倉皇的宮人們在廊下立著, 竟好似那飄蕩在風雨中的浮萍。
顧覺非的眉頭悄然皺了起來。
夜已經很深,比起在皇宮裏商討如何應對薛況謀反這件事,他更在意如今太師府裏是什麽情況。
畢竟薛況在檄文裏提到的字字句句,尤其是與老太師有關的字字句句, 便是他看了都有一種心底發冷的感覺,曾萬般信任於他的顧承謙,又該是何等心情?
至於真假,現在是追究不了的。
一則蕭徹在位,皇家秘辛不好打探;二則雙方各執一詞,皇家到底有沒有戕害薛氏,誰也說不清。
但薛況這一份檄文用心險惡是毋庸置疑的。
當年的水患旱災雖非因薛況而起,可國庫無銀,賑濟方面自然艱難;蕭徹調度固然一塌糊塗,可歸根結底是因邊關養戰,國庫損耗嚴重。
至於當年他是被自己汙蔑一事,就更是胡說八道!
所以在今天下午的時候,由朝廷這裏諸位大人商討定論之後的真正的“討逆檄文”,已經在京城外面張貼開來,同時兵員的調動也已經由劉進、方少行二人完成。
說來也奇,此次謀逆,薛況所用者皆是自己的舊部,可九門提督劉進卻偏偏被摒除在外。以至於如今朝堂上眾人看劉進的目光都格外忌憚,深恐他是薛況安插在朝廷之中的暗釘,蕭徹私底下更對顧覺非表達過自己的懷疑。
顧覺非卻不在意。
若他是薛況,要造反也不會選擇劉進。
當年含山關一役後劉進便回到了京城,享了高官厚祿,倒不是說這人貪圖享受,只是天下承平,不打仗本是一件好事。
去且劉進此人自有自己的是非判別,怕未必認同薛況。
所以薛況忽然造反這件事,劉進既不知道,也沒參與,實在沒什麽好忌憚的。
只是旁人就未必看得有顧覺非這般通透了,今日朝堂上便有不少人言語攻訐他。
先才離開之時,劉進的面容便很不好看。
顧覺非怕他心中積郁,還同他說了兩句話,就怕關鍵時刻這一位將軍被自己人排擠出去。
劉進領沒領情他不知道,但他的力算是盡到了。
顧覺非想了想今日從前到後發生的所有事情,不知覺間腳步已經到了宮門外,看見了此刻靜謐在夜色中的都城。
也不知為什麽,一下就想起了當年。
那是慶安七年的初夏,殿試後放榜,他被點為了第三,成為了大夏史上最年輕的探花。
於是騎禦馬,遊長街。
滿街都是歡騰鼎沸的人群,入目所見的每一張面孔都帶著最鮮活的神態,就連顧承謙那時候都是笑著的。
朝堂上多年的沉浮,讓這一位權柄輔臣,早練就了一身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大部分時候,他臉上的表情都讓人看不出深淺。
可那一天——
面對著同僚們盛大的恭喜和恭維,他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那種由衷的、身為父親的安慰和欣喜。
只是……
後來,為什麽就變了呢?
顧覺非記得太清楚了,僅僅過了月余,他與顧承謙之間就徹底鬧翻。從那以後,這一位父親看他的眼神裏,只有痛心、痛恨。
多少年過去了?
掐指一算,一晃已是小十年。
站在金鑾殿、南書房的時候,他還沒什麽感覺,自覺尚能壓制住一切激蕩的情緒,可在走出了宮門,看見這月色下的京城時,一切的一切都轟然爆發,在他的胸腔裏卷成一團風暴!
顧覺非向把守在宮門口的侍衛借了一匹馬,在拽住韁繩翻身上馬時,那一雙手竟有少見的顫抖。
他不知道,這顫抖緣何而來。
或恐,是今日的風太冷,今夜的血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