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104章 咬鉤

將軍府陸錦惜那邊, 是忽然就愁雲慘霧。

可禮部尚書陸九齡府上,那叫一個賓主盡歡,好不高興愜意。

布置得井然、雅致的書房裏面, 薛遲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書本,陸九齡念一句,他跟著念一句, 清脆的聲音裏還有點小孩子的軟糯,說不出的好聽。

陸九齡簡直老懷大慰。

誰說他家外孫不學無術, 是個只會找事的小霸王來著?瞎扯!

明明這麽聽話可愛,懂禮識義,還喜歡讀書!

看看這專心致志的模樣, 就是往前數個大幾十年, 想想當初年幼時的自己, 也沒這麽認真, 沒這麽專注啊。

賢師往往愛才,更何況是自己的外孫?

陸九齡是久沒有見過自家外孫, 只因陸氏很少往家裏走動,畢竟是出嫁的寡婦, 不好成日裏往家裏跑, 落在旁人眼底不像樣。

所以,薛遲與這一位外公也不很熟。

但今天顧先生帶著他來,卻可以感覺跟外公很親近, 而且外公認真地教他讀書識字, 讓他很喜歡。

不像是先生……

讀完那一句“苟不教, 性乃遷”之後,薛遲下意識朝著另一側的書案上看了一眼。

那一位本應該來教自己讀書的顧先生,就老神在在地坐在那書案後面,面上掛著一點說不出是什麽感覺的笑意,運筆似行雲流水,在紙折上寫些什麽。

可以說,半點沒有當人先生的自覺。

而且……

看著他唇邊那一點笑意,薛遲竟陡然生出一種自己要被人賣掉的錯覺,但只轉念一想便知道荒謬了:他可是將軍府的小霸王,誰敢賣他?嗯,對,就是錯覺!

心裏確定地給自己鼓了口氣,薛遲點了點頭,好像是要告訴自己,自己這麽想是正確的,接著才重新將注意力移回了書本上。

陸九齡念:“教之道,貴以專。”

他跟著念:“教之道,貴以專。”

一老一小,那聲音不大,聽來卻很清晰。

隨同顧覺非一道來了尚書府,幫著顧覺非處理事情的孟濟,忍不住朝那邊看了看,只覺得說不出的詭異。

手剛翻到自家大公子才擬好的法條,他沒忍住低聲問:“大公子,您這麽做,合適嗎?”

“有什麽不合適的?”

顧覺非一臉的氣定神閑,半點沒覺得讓陸九齡去教薛遲,而自己卻坐在這邊料理事情有什麽不對。

“老人家難得見到外孫,還不許人親近親近嗎?”

“可……”

可這根本不是重點啊!

重點是先生是你顧覺非,而且你心裏還有點不可告人的齷齪謀算!打得不知什麽鬼主意,居然把自己的學生帶來討好老丈人,啊不,是未來的,不不不,這麽說也不對……

心裏面忽然就淩亂了一下。

孟濟注視著顧覺非的目光,越發一言難盡起來,一時想起將軍府裏那一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大將軍夫人,又想起顧覺非這一陣子近乎無法自拔的著迷,只覺得這事態自己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孟某是怕大公子一不小心就翻了船……”

“那便要勞煩你孟濟,幫我時時刻刻盯著,看著,小心著,警醒著了。”顧覺非提了筆,往硯台裏一蘸,讓筆尖吸夠了墨,又拉回來繼續寫,“要想讓我栽跟頭,要麽是薛況從棺材裏跳出來了,要麽是你在背後捅我刀子。”

“……”

這天是沒法兒聊了。

孟濟也是個謀士,天下的謀士只要不在皇帝身邊的,都不算什麽好玩意兒。他當然也不是。跟了顧覺非,就是已經在這裏押了注,再脫身是不可能了。

背後捅刀子?

一臣不事二君,一仆不侍二主。

關鍵時刻倒戈看似是明智之選,可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裏去的,孟濟又不是傻子。

所以,仔細想想顧覺非這話,當真是狂妄到了極點——

薛況死了已經好幾年,衣冠冢都涼了不知多久,死人還能掀了棺材板爬起來嗎?明擺著不能啊。

他孟濟可能背後捅刀子嗎?他也不是這種人。

那按顧覺非這話,船能翻嗎?分明是有自信到了極點,深信這船不會翻啊。

孟濟是半句話也不想說了,更不想提醒顧覺非那一天醉酒的事情:這船,哪裏是不會翻?分明是已經翻了。

他算了薛況,算了自己,可漏掉了一位。

將軍府的大將軍夫人,能笑吟吟把他灌醉,讓他趴在桌上人事不省的那位。

死鴨子,嘴硬吧!

孟濟不動聲色地將那些法條重新拿起來看,同時提筆在一旁空白的宣紙上記下點什麽,以備一會兒與顧覺非、陸九齡兩人討論。

顧覺非則專心下筆。

另一頭的陸老大人,則一直沉浸在天倫之樂中。

整個書房裏,其樂融融。

誰也不知道這個時辰,一輛馬車,已經載著被這消息驚了一把由此沉了臉的陸錦惜,朝尚書府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