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095章 人情債

薛廷之腳步頓時一停。

他是知道陸錦惜今日入宮, 應該是要幫他說那件科舉之事的,所以今日才會來請安。只是見了她儀容端莊,半個字也不提此事,他也一直沒問。

沒想到, 臨到要走了, 才將他叫住。

情緒沒有十分外顯, 他轉過了身來, 也沒看她, 只低眉斂目地站住,喚了一聲:“母親。”

人都已經走幹凈了。

這屋裏,就剩下幾個跟前兒伺候的丫鬟, 陸錦惜沒叫她們退下。先前一直沒得空, 也不好打量他。

直到這時候, 才仔細看了看。

身量很高的少年郎, 穿著一身藍袍,看上去那一股病氣其實已經好了不少, 但始終隱隱地,沒有散去。

腿雖有些微瘸, 可在她目光之下, 偏站得筆直。

人的眉目雖然低垂著, 但她本就坐著,依舊能看到一點。微冷的眉宇之間, 藏著一股鋒芒。

一個本就不凡, 也不願甘於平凡的人。

他自己沒坐。

陸錦惜也不喊他坐。

兩手向身前一搭, 莫名覺得這庶子有幾分意思,想嚇嚇他,可又懶得做出那種事情沒成的低沉來。

於是,她只似笑非笑道:“你那件事,我今日進宮,請人問過了。皇上得知是將軍府這邊要請命開特例,還在大典過後單獨召見了我,詢問此事。”

薛廷之垂放在身側的手指,頓時有些僵硬。

看得出,他的心應該懸了上來。

陸錦惜老惦記著自己今天給皇帝磕的那些頭,平白覺得自己虧了,說著說著,竟沒談正事,反而岔開一筆問他:“你知道,我今天給皇上磕了幾個頭嗎?”

這話語,簡直出乎了薛廷之的意料。

既沒有提到半個與科舉開特例有關的字,又甚而透出一種讓他極為不舒服、極為不喜歡的意味。

那種預感,是隱隱的。

他寡言少語,但性情並不謙卑,骨子裏便有一股傲氣,只是鮮少表露。

那一天向陸錦惜低頭下跪,幾乎已是極限。

她偏在此刻提及這詞,分明不像是安了什麽好心。

所以薛廷之有片刻的沉默,過了一會兒,才低聲回道:“廷之不知。”

“你不喜歡給人磕頭,我也一樣。”

這是陸錦惜少見的坦白話,她垂了眸,用那透明的指甲,輕輕勾著今日這一身華服上那孔雀繡紋的線條,聲音輕輕地。

“當初你求我,只讓你給我磕了一個頭;可我為了你去求皇帝,議和大典跪過了三回也就罷,單獨見皇上又跪了兩回……”

數清楚了,其實是六次。

後來宮門口方少行鬧事的時候皇帝也來了,她自然跟著眾人一道跪了。

就是上輩子統共算起來,陸錦惜也沒跪過這麽多。

她唇邊掛上了一抹說不出的諷笑。

再擡眸時,便撞上了薛廷之那一雙眼。

幽深的瞳孔,鋪滿了暗光,浮著一點淺淡的戾氣。面上似乎沒有什麽,輕描淡寫的,可垂在身側的手已經悄然握緊。

他沒說話。

陸錦惜卻迎著他的目光,笑著續道:“你記清楚了,若有下一次,你要再求我什麽,我出去磕幾個頭,你就給我磕幾個頭;我付出了什麽,你就欠我什麽。天底下沒有什麽是能白吃的,這還是因為我是你嫡母。他日你要求別人,可也得想想清楚,自己是不是能付得起這代價。”

求人的代價……

面子,往往才是最輕的那一個。

最怕的是還不清的債,還不清的人情債。

某種意義上來講,這既是在表達自己的不滿,也是在敲打薛廷之。

可在他這般的年紀,這般的處境……

聽來,或許還是難堪居多。

薛廷之低低地應了一聲:“是,廷之謹記。”

當初都已經磕過頭了,陸錦惜其實也沒什麽按著人頭叫人給自己磕的想法,他求她的時候,她也不過是因為看不慣薛廷之求人的態度罷了。

如今好,姿態都低低的。

反倒是讓她生出了一種自己不應該折辱他的感覺。

但這些都不要緊。

陸錦惜沒有很將這庶子放在心上,只是思考了一下他一半的異族血脈和他那個對他很好的親爹,接著也沒賣什麽關子。

“事情我是稟過了皇上,可皇上沒給準話。”

說到底,還是事在人為。

陸錦惜又垂了眸,回想起之前在乾清宮時與皇帝說的那些話,還有自己事後需要為此做的事,便慢慢說了經過與由來。

最後道:“所以這件事本身,皇上是答應的,但能不能成,還要看如今的朝局。武將這邊,因著你的身份,再有我去說,該不會有什麽問題;文臣那邊,就要看皇上那邊的手段了。但我琢磨著,大勢所向,問題應該不大。不管此事最終結果如何,能做的我都為你做了。你,便安心回去讀幾日的書,即便他日事情有變,無法參加科舉,也未必沒有安身立命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