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賀禮與賀禮

這是一聲很低很低的呢喃,幾乎只有陸錦惜能聽到。

也只有她,能明白當中的含義:同類,總是相互能嗅到一點點感覺的。不過,有時候有沒有感覺,也看道行深不深了……

眉梢微微挑了挑,陸錦惜的目光,卻沒有從樓下移開。

這時候,顧覺非已斂去了內心所有的波動,將怒意和質問,都藏到了心底的最深處,只一派平和地躬身下拜。

“不孝子覺非,拜父親大人安。”

寬大的袖袍,隨著他手臂的擡起而舉起。

兩手交疊在身前,是一個挑不出半點錯誤的禮。

顧承謙就坐在他面前,受了這一禮。

隔得這麽近,他能看見他明顯成熟起來的輪廓,如果說當年似乎還有些少年青澀。如今,這一股青澀,就退了個幹凈。

現在的顧覺非,是一個昂藏的男人。

他比原來更內斂,更溫潤。

顧承謙曾教了他十幾年,在那六年之前,曾當過他二十三年的父親,對他的一切幾乎了如指掌。

所以這樣的變化,他幾乎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

可同時浮現在他心上的,竟然是上一次的見面……

也是那二十三年裏,最後的一次見面。

那一夜,老太爺去世。

天上下著瓢潑的大雨,他因為接到宮中有緊要的事情要處理,所以並未能及時回去,見老太爺最後一面。

等他回來的時候,老太爺的身子,都已經冷了。

那個時候,顧覺非就跪在老太爺的床前,沒有對他行半個禮,只問他,在宮裏忙什麽……

一切的決裂,便是從那一句話開始的。

顧承謙至今還無法忘記,顧覺非身上沾著的寒氣,臉上籠著的冷霜,還有眼底那近乎要將他整個人吞沒的反憤怒……

也許,還有失望吧?

只是這一切,在眼前的顧覺非身上,都看不見了。

好似六年前的決裂,不曾發生。

他還是那個對父親滿心孺慕的顧覺非。

顧承謙隱約覺得眼底有些濕潤的痕跡,只能眨了眨眼,笑裏面,又帶著一股難言的復雜意味,只有些哽咽道:“回來就好,趕緊入席吧。”

眾人只道父子情濃,反而話少。

誰都看得出來,六年沒見,父子間應該多了很多東西,於是都沒有說話,更沒有對他們這樣簡單的交流,發表什麽意見。

顧覺非聞言,已起了身。

一旁有小廝,連忙將一把椅子,擺到了顧太師的長案邊——這是以往太師府的規矩,顧覺非就在這麽一個位置上。

隱約間,還是當年的感覺。

顧覺非默不作聲地坐了下來,就在顧承謙的身邊,自然也有人添了杯盞盤碗。

永寧長公主看了這父子兩人一眼,當然看出了當中無聲湧動著的那一股暗流……

只是,她一個外人,又能說什麽呢?

當下,眼見著影竹樓內的氣氛,似乎有些詭異的尷尬,永寧長公主直接擺了擺袖子,笑了起來:“今日也算是有雙喜臨門了,諸位可都別愣著了。戲台子上的,還不唱戲,這是準備不要今兒的賞錢了嗎?”

台上的戲班子眾人一聽,立時就知道:他們這是撞了大運了!

太師府那一位傳說中大公子回來了,可不是大喜事嗎?

聽著長公主這話的意思,一會兒肯定要封個大的紅包啊!

一時之間,眾人都喜上眉梢,連連謝過了恩典,這才趕緊地把剛才斷了的戲給續上。

“當啷當啷……”

眨眼又是鑼鼓齊鳴,笙簫再起。

響板敲打起來更比先前有勁兒了幾分,一出《景陽岡》竟然演的是風生水起,一派熱鬧!

顧承謙喝了一杯酒,酒盞便空了。

一旁放著酒壺。

顧覺非便順手拎了過來,修長的手指,壓著壺蓋,慢慢又給斟了七分滿,才將酒壺放到了一旁。

那一瞬間,顧承謙眼底險些流出淚來。

他盯著這一盞酒,二十三年的父子情分,又打心底裏流淌了過去,讓他無法言語……

台上唱的是什麽,他已經不知道了。

他只是聽見了自己心底的聲音:只要他悔改,只要他肯悔改,便是他有千般萬般的錯,他也是願意原諒的。

伸出手去,他顫顫地端了這一盞酒,到底還是喝了。

旁邊的永寧長公主,心底已是微微嘆氣。

同時,打量的目光,也落在了顧覺非的身上:這六年來,他到底變成什麽樣了呢?也不急,很快就會知道了。

這麽想著,永寧長公主思索著近日來朝堂上的局勢,又回歸到那微醺的狀態裏,慵慵懶懶。

樓上,陸錦惜的目光,已經在那三個人之間,來回了許多次。

越看,越覺得有意思。

一個一個的細節,拼湊起來,竟好似比台上那一出《景陽岡》還要精彩上千百倍!

下面已經有不少人,跑過去,借著給顧老太師拜壽的機會,也敬顧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