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第七種羞恥(14)

華生一早醒了就覺得很奇怪。雖然他才剛睜開眼睛,還沒有起床,卻已經感覺到了空氣中彌漫的一股奇異的氣氛,擾得他心慌意亂的。

他爬起來,洗臉梳頭,把胡子修得漂漂亮亮的,又換了比較舊的一件棉內衣,舊衣服穿著舒服。襯衫他穿了件新的,把邊邊角角都收拾得挺括,感覺袖口的紐扣有些松脫了,他還翻出針線包,把扣子縫緊。

然後下了樓。

一樓的客廳裏,福爾摩斯和康斯坦丁各自占據一邊。

福爾摩斯眼下有明顯的淤青,神情懨懨,籠罩著一團黑氣,眼珠子時不時地轉動一下,視線卻沒有落腳點。

跟他住得久了,華生一下子就看出來,這是身體疲累但精神還很亢奮的福爾摩斯。

也就是說,假如你輕手輕腳地避著他走,他就縮在邊上,一個人靜靜待著,也不會沖出來挑刺找麻煩;可一旦你鬧出點什麽動靜,把他給驚動了,福爾摩斯是有力氣和腦子噴人的,而且一定會把話說得無比正確,極其刻薄。

另一邊,康斯坦丁的樣子和福爾摩斯相差無幾。

他也像是一整夜都沒睡覺,萎靡不振地躺在躺椅上,雙目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咬著一根燃燒盡了的煙頭,手臂擱在扶手上面,手指時不時抽搐幾下。

仿佛兩具哀莫大於心死的屍體,除了,顯然的,他們並不是屍體。

華生:“……”

他時常感到自己的人生過於超出他的掌控力,這就是所有困惑中的一個縮影。

“兩位……吃早餐了嗎?”他斟酌著問,“我給你們泡咖啡?還是茶?熱可可要嗎?牛奶應該也送到了,也許來點加了糖的牛奶?”

“……”

“……”

沒有人理會他。

單單福爾摩斯一個人不理他的時候,沉默是一種沉默;兩個人同時不理他的時候,不知怎麽,沉默變成了一種全新的沉默。明明都是沉默,為什麽被兩個人無視的感覺竟然完全不同,這是華生所無法理解的。

他原地站了三分鐘,去廚房給自己準備了早餐。

吃完後華生去醫院上班,臨行前一位病人突然離世,於是又和病人的家屬糾纏了一番。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華生精疲力盡地推門進去,把外套掛上,去客廳看了看。

福爾摩斯和康斯坦丁維持了出門前的樣子。

唯一的不同是康斯坦丁的腳下多了一小堆煙頭,福爾摩斯的煙杆放在他手邊。

“你們一天都這樣?”他詫異,又不那麽詫異地說,“福爾摩斯也就算了,他沒有案子又不想做研究的時候就這副德行,康斯坦丁,你是怎麽回事?”

“我自己也想知道。”康斯坦丁虛弱地說。

“噢!”華生都有點驚喜了,“你還可以說話啊。”

康斯坦丁:“……”他欲言又止,動了動尊貴的腦袋,轉頭去看了一眼還在扮屍體的福爾摩斯。

“你們倆真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對。”他真心實意地對華生說。

華生尷尬地笑了笑,但也沒那麽尷尬——最多有兩成是真的,剩下八成都是裝的。他好像完全掌握了和康斯坦丁相處的辦法,姿態上用符合社交禮儀的表現回應,但最好別掩飾自己的不以為然,而且最好不要把自己的震驚展露出來。

這點上,華生覺得,康斯坦丁和福爾摩斯有點像。

都是一個調性,他越是表現明顯,對方就越來勁。

但福爾摩斯是有個限度的,超過這一限度福爾摩斯就不耐煩了,康斯坦丁不。康斯坦丁只會更來勁。這人是沒邊界的!

人都有控制自己的閥門,康斯坦丁就沒有。

華生覺得康斯坦丁完全喪失了自我保護的欲望。

雖然康斯坦丁平時不會無聊起來那把刀子割自己玩,但華生一點也不懷疑他會這麽做,而且只要開始就不會停下,會一直切割自己,直到渾身的血都流幹凈才停——停下來也不是因為血流幹凈了,而是因為他在這時候已經死了。

如果渾身的血都淌盡了都不會死,那康斯坦丁就會持續不斷地割下去。

康斯坦丁瘋了。

或者說並不是瘋了,而是壞掉了。破損了。碎了。

這讓華生感到毛骨悚然,又心生憐憫。

他很溫和地跟康斯坦丁說話:“康斯坦丁先生,你餓了嗎,想吃點什麽?”

可能是因為他一貫就這麽好脾氣和體貼,康斯坦丁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他說:“我不餓。來點咖啡。”

“吃點東西吧。”華生勸道。

“……咖啡,加三明治。”

華生平靜地答應下來,扭頭去廚房做飯了。康斯坦丁朝著福爾摩斯感嘆:“華生果然是賢妻良母的材料……”

這下福爾摩斯有反應了,他說:“離華生原點,你會用你的無能和無恥把他扯進麻煩,逼得他放棄原本平靜美好的生活。至少我只給他帶來一點身體上的小小危險,而你會做的是摧毀他靈魂裏最美好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