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第六種羞恥(26)

自從他們從聖彼得大教堂回來,瑪格麗塔就一改之前等待拉斐爾來找他的態度,開始積極主動地往拉斐爾的屋子裏跑了。

過來之後也沒有幹什麽事情,就是坐在拉斐爾的畫室裏,旁觀拉斐爾畫畫。

她一點都不吵鬧,總是靜悄悄地進來,靜悄悄地坐下,往往要等拉斐爾從手上的工作裏回過神來,才能意識到畫室中多出了一個人。

拉斐爾最初還以為是自己的教導讓瑪格麗塔對畫畫產生了興趣,但很快他就發現事情和他想的完全不同。必須得說,在他的腦海中,確實存在著用各種方式挑起她對畫作的興趣,然後借以獲取教導她的機會的計劃。

這毫無疑問是一舉多得的事情,更多的見面和相處機會,畫畫時老師手把手的指導會有更多的肢體接觸——但又不會多到讓瑪格麗塔再用那種渴望的、饑餓的眼神盯著他看;當然還有,既然瑪格麗塔明確地表示過自己從未學習過這門技藝,那麽,有什麽人能拒絕為聖靈傳授、徹底展示自身能力的機會?

哪怕米開朗基羅那個粗魯暴躁家夥也會欣然同意的,沒準還能一改過去的拖延呢。

不過,拉斐爾很快就發現了事實和他設想的不太一樣。

相比起自己學習,瑪格麗塔明顯更樂意欣賞他的作畫過程。

如果那才是瑪格麗塔的願望,拉斐爾又是什麽人,竟敢不遵從她的心血來潮?

於是,瑪格麗塔幾乎就這麽在拉斐爾的家中住了下來。

拉斐爾的作畫過程無疑是一場令人和觀眾都感到賞心悅目的節目。他的筆觸清新自然,堪稱古樸,手臂揮動時的動作恍如流水般自然,而他揮灑起來的時候,簡直連細密小雨在湖面點起的無數漣漪都比不過那種純凈;他的思考則更美,仿佛一座郁郁蔥蔥的庭院,緩慢悠哉地在四季之間輪轉,蔥白般的嫩芽鉆出,瘦弱的鵝黃慢慢生長成濃艷欲滴的翠色,緊接著變得粗壯而深綠,又在寂然的冬雪裏枯黃、伏倒、死亡……

瑪格麗塔幾乎不怎麽注意到他的面孔到底是什麽樣子的。誠然,那是一張秀麗文雅的美麗面龐,但他早已不能真正欣賞人類之美。

那也是那座雕像並未徹底地打動他的原因:肌體的真實和優越,在他眼中沒有多少區別。

就像人們往往能精準地區分貓和狗的長相不同一樣,瑪格麗塔也能精準地辨認出每一個人的不同之處,那在他的知覺中是很醒目的東西;就像人類看待胖貓胖狗和瘦貓瘦狗時往往都覺得可愛一樣,人類的外表在他的感知裏也幾乎都差不多一樣的可愛。

想法,思維,或者說,靈魂——那是令人類真正散發出魅力的東西,正如不論他為自己捏塑出怎麽樣的外表,任何生物都會為他目眩神迷一樣。

內裏才是最重要的,外殼,更像是包裝袋,留與不留全憑喜好,有或沒有都不影響內容。

人類需要包裝引起注意才會對內裏開始產生興趣,或者說,至少需要包裝不那麽惹人生厭。瑪格麗塔沒有這種煩惱,他能精準地找到整個星球上最具有魅力的那些生物,以及,在他私下的偏好裏,他確實更欣賞人類屬性濃郁的內容。

也更樂意玩弄異類的包裝。

哪怕人類自己也必須承認人類的肉體實在是過於脆弱、過於簡單和無聊了,不是嗎,否則他們何必發明那麽多輔助玩耍的工具呢。

總之,在拉斐爾汪洋般廣闊的靈感陪伴下,瑪格麗塔過得非常愉快。

再加上這是一個無比動蕩、混亂的時代,女人們很容易被送上火刑架,這對瑪格麗塔來說是絕佳的機會。沒有什麽比賦予第二次生命更容易獲取和傳播信仰的行為了,每個女人在醒來後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成為他的蝴蝶。

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準備好了。

那也不礙事,在生下孩子前他們可以隨意飛走,借助連接了無限空間的花園飛到任何世界。只要他們的血流傳下去,蝴蝶總有一天會回到花園。那是刻在他們本性中的傳承,瑪格麗塔並不擔心。

無論如何,他們的繁衍也是他的繁衍。

那令他身體的每一處都感到喜悅和滿足,十分細微,卻也能勉強緩解她的饑渴了。

皮耶羅叫住了腳步匆匆的拉斐爾。

“你知道街上已經到處都是和你有關的傳言了嗎?”他劈頭蓋臉地朝著拉斐爾砸出了問題,“你們到底想做什麽?她不是——你們不該把事情鬧得那麽大。你知道有大人物想將女兒嫁給你,拉斐爾,讓我告訴你,那不是傳言。”

拉斐爾的腳步慢下來,他沉吟著:“……如果你這麽說,是我無法拒絕的大人物,對麽。”

“那無關緊要了。既然她是,她。”皮耶羅在胸口畫了個好幾個十字,“我不知道你到底打算怎麽做,拉斐爾,但我認為,我們不該挑戰她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