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六種羞恥(10)

散步當然得聊點兒什麽,這點人際交往的常識瑪格麗塔還是有的。

他在心中斟酌著話題,該和拉斐爾聊什麽呢?考慮到拉斐爾是個畫家,藝術相關的話題肯定最能引起對方興趣。這個話題的最大缺點在於,拉斐爾不僅僅是個“畫家”而已。他實際上是當世最偉大的藝術家之一,而同當世最偉大的藝術家聊藝術……

瑪格麗塔倒是有這個知識儲備。

可那是否和他目前的身份太不相符了?更何況他僅僅掌握了足夠的知識,並不是真的理解那些東西。最重要的是,瑪格麗塔對畫畫絲毫不感興趣。

也許這種不感興趣也是個足以交流的話題。

“你為什麽會走上繪畫這條道路呢,拉斐爾?”瑪格麗塔問道,“不,別急著回答我。我不是想知道你求學的歷程,讓我好奇的是,繪畫是如何吸引你的。它究竟有何奇妙之處?”

“我父親是一位畫家,因此我從小就與顏料和畫筆為伴,受到它們的熏陶;而我的母親,她是我人生中最早出現的天使,陪伴著我拿起畫筆。”拉斐爾說,“走上這條道路對我來說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繪畫,它奇妙麽?那得取決於你對生活本身的看法,更取決於你對人的看法。在我的母親離開後,我對過去的留戀讓我真正開始在繪畫上傾注心血。”

“所以,總是和母親有關。”

“我父親也在不久後離開了。”拉斐爾說,“八歲和十一歲。只相差三年。我同樣地思念他們。不過,必須得承認,孩子對母親的愛總是會更……柔軟和熱烈一些。”

“你的愛太純潔了,親愛的拉斐爾。”瑪格麗塔微微一笑,“純潔得可怕。你筆下的男人、女人,聖靈或者天使,他們美好得像是幻夢。他們的肌膚像是春雪,嘴唇像是玫瑰,手指像是鳥兒的尾羽。你的愛裏沒有情欲。”

這著實是個危險的話題,然而涉及到繪畫,拉斐爾的驕傲便沖昏了他的頭腦。

他不假思索地反駁:“我有情欲。”

“噢。”瑪格麗塔停下腳步。

他想他或許就是不擅長和人聊天。隨便了。反正,事情永遠會向那一步發展。也許像過去一樣省略掉所有細節是最好的方式。

河邊靜悄悄的,豐茂的野草幾乎齊腰。沉默姍姍來遲,而拉斐爾猛然驚覺自己的虎狼之言。他緊張地後退幾步,然而瑪格麗塔抓住他的手臂,猛地將他拽到面前。

在畫家的臉頰邊,瑪格麗塔低聲耳語。

“展示給我。”她說。

約翰癱坐著,心滿意足地拍打著肚皮。皮耶羅坐在他對面,眼神放空,顯然是靈魂出竅到不知什麽地方去了。

“好啦,好啦,皮耶羅兄弟,我們可以開始辦事了。你看,只要吃飽了,我還是很好說話的,對不對?”約翰快樂地說,“接下來我們幹什麽?全看你的安排,我都聽你的。”

皮耶羅的眼皮抽動了一下。

他望了望天色,又望了望約翰紅彤彤的、熱汗淋漓的臉。在燭光的照耀下,約翰的皮膚像抹了一層橄欖油一般發亮,甚至比燭火更加刺痛皮耶羅的瞳孔。

主啊,你到底是怎麽讓約翰這種貨色混進神父隊伍裏的?

最悲哀的是,約翰這種貨色甚至比他本人更虔誠。至少,就皮耶羅所知,約翰從未幹過什麽滅絕人性的事。他的治下可沒有判處過任何一個女巫。

“回去好好休息,約翰兄弟。明天早上,我親、自、過來叫你,並且一定會準備好足夠我們一整天活動的食物。”皮耶羅咬著牙,惡狠狠地說,“我甚至慷慨地允許你今晚點餐。說吧。”

“啊呀,這多不好意思……”

約翰摸著肚子滿臉羞怯。

他長得肥圓,優點是雙眼大而亮,堪稱炯炯,這就令他一下子脫離了醜的範疇。但一個中年胖子擺出這樣的表情,還是叫人胃中翻湧。

也就是皮耶羅不知道幾百年後的後世裏專有個詞叫油膩,否則一準在心裏這麽罵他。

“把你知道的名單都列出來,今晚我會派些人過去查。明天還有些人需要登門拜訪,你——”皮耶羅停頓了一會兒,“你盡快安排起來。我們總得給出個交代。”

盡快安排?安排什麽?皮耶羅知道什麽?秘密泄露了嗎?

約翰立刻在心裏數起了知道他和瓦倫蒂諾私情的人。他在腦中過了一遍瓦倫蒂諾的侍女、仆人,還只包括那些他稍微有點印象的,更多的是他平日看都不會看上一眼的。

幾秒後他就放棄了這種努力,畢竟他和瓦倫蒂諾的關系其實相當光明正大。瓦倫蒂諾為婚姻生育了足夠的兒女,她要是想在外面找幾個情人,哪怕她的丈夫也要寬容甚至支持。完全沒有隱秘的必要,這畢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以至於實質上全城的任何人都可能知道他們之間的交往——但這種事又畢竟不適合放在台面上講,因此流言和真相之間依然有很長的一段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