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四種羞恥(18)

這幅畫最後還是被收在亞度尼斯的畫室裏,康斯坦丁常年居無定所,跟個流浪漢似的到處晃蕩,這畫也不知道能往哪兒放——要說的話,他倒也確實在世界各地都有自己設置的小據點,但那裏頭基本都藏著魔法道具。

亞度尼斯親筆畫的東西,放在亞度尼斯自己的地方肯定是鬧不出什麽。放到別的地方,康斯坦丁怕這畫自己瞅機會跑了。

畢竟亞度尼斯的手賬本就自己偷跑了。亞度尼斯再怎麽嘴硬地宣稱那是古一偷走的,康斯坦丁都不會信這種鬼話:人家好歹也是至尊法師,偷你的手賬本幹什麽?

怕自家聖所不出事兒?怕你不去找麻煩?怕你太無聊了給你找點事做?

別說,最後一個還真有可能,而且頗有些古一法師狂野的做事風格。朝這個方向考慮的話,古一法師在手賬本失蹤事件裏或許確實扮演了重要角色,至少肯定是睜只眼閉只眼地放走了那東西。

“你說你,弄個本成天瞎寫瞎畫幹什麽?”康斯坦丁沒好氣地批評道,“還用你自己做本子的原材料……我們這地方能攤上你這玩意,也算是用盡了整個位面的黴運。”

亞度尼斯當然要反駁了:

“你搞反了因果關系。我就是為了安全起見才把所有手記集中到一個筆記本裏,也是為了安全才用我自己做材料。這本來就是最安全的手段。如果我的作品滿世界流通,那才會導致嚴重的後果。”

“你可以不寫字畫畫的。”

“那和野蠻人有什麽區別?”

康斯坦丁滿臉都寫著“你這玩意連人都不算”……但他還是在亞度尼斯面前選擇了忍氣吞聲:“好吧。你說得對。現在怎麽辦?它到底跑到什麽地方去了?”

“不知道。”亞度尼斯淡淡地說,“它勉強也算是我的眷屬,沒有攻擊性,無法被損壞,就目前來說,它只是制造名片分發出去,引導客戶來做心理咨詢。如果不是記載了很重要的內容,就算完全不管也無所謂。”

“你到底往裏面記了些什麽東西?”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裏面有什麽。”亞度尼斯承認道,“據我推測,裏面應該是我失去的一些東西。記憶,感情,諸如此類吧。既然我主要用它畫畫,我想……”

亞度尼斯安靜下來,仿佛陷入了十分遙遠的回憶。

“你想?”康斯坦丁猶疑地說。

“我在想我最喜歡的藝術家是誰。”亞度尼斯說,“那裏有很多人選,但每一個感覺都不對,都不是我最喜歡的。”

似乎到了該強調亞度尼斯既不是人類也不存在情緒的時候,因此康斯坦丁提醒道:“醒醒,你根本沒有‘喜歡’,更別說‘最喜歡’了。”

“是啊。”亞度尼斯說。

現在康斯坦丁不得不認為自己被耍了:“你老提起你的筆記本。”

亞度尼斯也不知道他為什麽執著於那個小小的筆記本。

當然,那是他始終帶在身邊的東西,他總是在那上面寫寫畫畫,隨手記下任何東西。但他實際上從未往前翻過,尤其是起頭的那幾頁——他甚至不記得他具體是什麽時候開始使用這個筆記本的,似乎從他會畫畫起就開始用它了。

他懷著輕微的好奇心搜索自己的記憶,試圖找到那個讓它如此重要的原因。

越是思考,那個理由就越是模糊,仿佛他嘗試尋找它的行為反而將它推得更遙遠,擦得更幹凈。

“人。”亞度尼斯最終說。

康斯坦丁揚起一邊眉毛,重復道:“人。嗯,這倒確實像你。只有人才會被你那麽放在心上。但你好像不記得那個人到底是誰?所以,你把這個人畫下來,卻忘記了對方。也許你把這個人畫下來就是為了忘記他。”

亞度尼斯總感覺康斯坦丁的語調中同時帶著嘲諷和哀憫,然而,這些情緒都不是針對他的。康斯坦丁實際上也不像是在對他說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不,我畫下來是因為我會不可避免地忘記和失去這部分。”亞度尼斯說,“時間和死亡是很容易被逆轉的,唯獨人性的喪失無法被逆轉。我幾乎沒有自己還是人類時的記憶,剛剛開始轉化的那段經歷……我也只保留有小部分的殘片。我想,我在筆記本裏繪制了那時候所遇見的人。”

“你愛的人。”康斯坦丁大膽猜測。

讓他驚訝的是,亞度尼斯並未反駁這一點。

那或許令他心中產生了些許酸澀,或許沒有。

希克利最後檢查了一遍對布蘭妮·懷特事件的調查記錄,寫下自己的研究結論,並將之發送給上司。如果報告通過,這起事件將被建档封存,五十年內都不會出現在大眾面前。

盡管他看不出這麽做有什麽意義。

從有記載起,各種超越人類認知的事就不斷出現在歷史之中。最初,它們被看做神話,然後它們被視為密辛;再之後借助媒體的發展,它們成了某種政府不肯光明正大地承認但人人都心知肚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