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三種羞恥(28)

布魯斯朝前奔跑。

他還不太清楚自己能做些什麽阻止——不管具體是發生了什麽事,都絕對不會是什麽好事。根據對亞度尼斯的了解,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定是一場災難,而他一定會阻止這場災難。

不管怎樣,跑就是了,距離現場更近一點,至少更近一點會發現點什麽。

難道他過去經歷的所有痛苦都真實因為他總想著“更近一點”嗎?

現在他已經清楚地知道亞度尼斯的回避是為他著想。也許當年亞度尼斯離開的時候,他就該乖乖地留在哥譚,上學、和同學們玩鬧、參加宴會、認識更多同一階層的同齡人……像這樣按部就班地長大。

考取名校,加入學校社團拓展交際圈,畢業後順理成章地空降自家公司,或者根本不去工作,拿著分紅整天和一幫浪蕩少爺花天酒地。

那其實是相當幸福的人生,無知帶來的無憂無慮。連危險都不會有,亞度尼斯是一定會保護他的,亞度尼斯一直在保護他免於侵蝕。

為什麽執意跟著亞度尼斯……他已經想不起具體的理由了。

或許是因為亞度尼斯慎重地同他作別。

也沒有很慎重吧。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天,他從學校裏回來,亞度尼斯坐在花園中寫生,畫紙上所畫的卻並不是花園,而是一個模糊的側影。

畫中人沒有頭發,坐在一副粗笨的輪椅上,五官的部分被模糊的粗線替代,然而印象中,那張臉上掛著格外憂郁和憐憫的微笑。那種神態的感染力強烈得驚人,仿佛畫中人能窺伺觀者的內心,洞悉一切秘密。

“這是誰?”布魯斯記得自己這麽問。

“一個老朋友。”

於是布魯斯沒有繼續問下去了,亞度尼斯向來對自己的來歷過去絕口不提。韋恩夫婦對此也不算是毫無疑慮,然而救命之恩到底大過一切,更何況亞度尼斯天然地有一種混亂的氣質:就好像他在善惡的中間躊躇不前,隨時都可能跨越某條界線。

作為一對真正熱心慈善事業的好人,韋恩夫婦慷慨地接納了亞度尼斯,大概是希望能引領著亞度尼斯走上正道。

年幼的布魯斯沒有想那麽多,他只是本能地對亞度尼斯有強烈的好感,並且對這個神秘的遠方來客十分好奇。他試過用各種手段從亞度尼斯口中套話,也得到過不少語焉不詳的碎片。

這位不知名的老朋友令他印象深刻,是因為緊接著亞度尼斯就問他:“你考慮過死亡嗎?”

這對當時的布魯斯來說不難回答。

“嗯。”他說,“有想過,那個搶劫犯沖出來拿槍指著爸爸媽媽的時候我想過,之後我也想過。”

“考慮的結果如何?”

“很害怕。”他回答,“我特別害怕。不知道如果我們有一個死了怎麽辦,也不知道如果我們都死了會怎麽樣。那之前我一直覺得哥譚很安全。”

亞度尼斯笑了,盡管沒有嘲笑的意思,卻讓那時難免還很孩子氣的布魯斯感到尷尬。他努力為自己辯解:“害怕是很正常的!而且我也還小!那之後我也知道哥譚不是個安全的地方了!”

“我沒有在笑你。”亞度尼斯又說,“你想要死嗎?”

哪怕對亞度尼斯來說這也是個奇怪的問題,這背後似乎藏著某種更深層次的東西。年幼的布魯斯認真地想了好久,謹慎地問:“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你想要死嗎?”

哪怕距離那麽多年,布魯斯依然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說了什麽。那段對話中的每一個字都烙進了他的記憶中,提醒著他絕不要輕率地回答亞度尼斯提出的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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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更希望在乎的人不會在我面前死。”

“你自己呢?”

布魯斯又認真地想了好久:“我不想死。但我總有一天會死的,對不對?人都會死。”

亞度尼斯點了點頭,毫無征兆地說:“我要走了。”

“誒?!!”布魯斯嚇了一跳,“什麽?為什麽?去哪裏?什麽時候走?多久回來?”

亞度尼斯站起身,揭下畫紙,把它撕成碎片。他沒有回答布魯斯的那一長串問題,而是望了望天色,擡手摸了摸布魯斯的腦袋。

“你在乎的人不會死在你的面前。”亞度尼斯說,“你也不會死。”

他說完就走了,留下他的房間、他的收藏、他的所有作品。布魯斯呆呆地看著亞度尼斯的背影,想要大聲呼喚,卻又在某種悚然的恐懼中不敢開口。

那一瞬間,盡管只有一瞬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夜晚。

陰暗的小巷中槍響聲震耳欲聾,媽媽尖叫著後退,項鏈的線斷了,珍珠血滴般四處濺落。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和思緒卻情不自禁地追隨著白色的珍珠,汙水沒過珍珠,又自然而然地從珍珠的表面脫落;爸爸跌倒在地上,無力地伸著手,濃霧仿佛也被他攪動,繞著他脫力的身軀旋轉,血泊簡直漫過他的小半個身軀,浸在血水中的幾縷發絲微微飄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