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你怎麽不去呢?

天色亮得很快。

幾句話的工夫,天光已將謝蕓的五官照得分明,在這原有的熟悉的五官之間,幾縷白霜染上了他的鬢發,滄桑依稀可見。

多年來作為家主,如何為了謝家殫精竭慮,盡顯於此。

蘇婼卻笑了笑。

“舅舅這般大義凜然,當年怎麽不自己朝蘇家想辦法,卻要拚命為難我母親一個弱女子呢?”

謝蕓在晨光裏怔住。

一句輕飄飄的話卻把他滿腔的忿懣給扯裂開,涼風就此嗖嗖地灌了進去。

“說來說去,終究是我母親在你們這些自私的人眼裏,只是個不值得在乎的人罷了。”

“你……”

“她失去了一生的幸福,失去了她的性命,而你們呢?最終也不過是幾句給出了幾句惋惜。那些忿怒和責備的話語說得再鏗鏘又如何呢?她到底是永遠都不可能再有機會改變她的人生,永遠不可能為自己活一活了。”

蘇婼說完,即轉身走了出去。

她原以為自己在知曉這些之後,也能如當初痛斥蘇綬那般再狠狠痛斥她的舅舅們和外祖家一回,可是到了此時,那一肚子話她竟已沒了說出口來的欲望。

謝氏的死,他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傲慢的男人每一個都有責任。

可是終究謝氏已回不來了。

她的母親用悲慘的一生向她擺明了身為女子,在男權社會裏力量多麽微小。她保不住自己,留不住丈夫,護不住子女,最後,她拼出性命才保住了自己一顆純善的心,至死都不曾背叛蘇家。

罵他們還有什麽用呢?

重來一次,只怕他們依然會選擇如此。

依然會在危機和威脅來臨時,把力量最薄弱的謝氏推到身前,輕描淡定一句你當為家族付出,便任憑她去承受所有的風雨。

如果謝氏的死只能促使她對著這幫偽君子罵上一罵,那她的死也太不值了!因為這些人的悔過之心來得太遲,她聽不到了。

她知道那些年克盡職守為媳為妻為母的謝氏,她最渴望的是什麽!是丈夫的尊重,父兄的疼惜,是擁有身為一個人獨立於世的尊嚴。

她蘇婼,想要的已經不止是手刃兇手,更想要的,是讓母親的死更有價值!

謝蕓呆立在風中望著昂首離去的少女,這纖秀又倔強的背影驀然與妹妹昔年一口回絕替他們盜取蘇家典籍而離去時倔強的背影重疊,他胸中一口熱血上湧,情不自禁邁前一步:“蘭兒!……”

但那身影並沒有停下來,也一如昔年。

……

張府當真被圍成了一個鐵桶。婦孺皆在府內拘著,男丁則入了大獄,另僻了獨立的牢獄安置。

一夜過去,張昀仍然不知所蹤。

朝廷的人快把京城地皮都掀過來了,張府內部能讓人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也沒有發現藏有地道。

回到前院的蘇婼眉間皺得生緊。

張昀不是神仙,昨夜被盯得嚴嚴實實的張家並沒有他出去的跡象,他一定是從府裏逃走的。常蔚都能擁有地道,張家絕對是有的!這點她堅信。

但時間正在一點一點地過去,動作越慢,張昀就越有可能遠走高飛,畢竟一夜之前他還是離當朝首輔僅一步之遙的閣老,是六部尚書,早有預謀的他一定早就妥帖地安排了許多逃生之機!朝廷各方要制訂嚴密的搜查方略,再調兵遣將加以實施,全部弄妥當得一個晝夜工夫。也就是說,一個晝夜之內只要他想出京,是完全可能的!

“國公爺!那張昀的夫人黎氏叫囂不止,請國公爺示下!”

蘇婼方走到鎮國公跟前,便聽底下人前來稟報。

昔年謝氏在張家往來得多,張昀這位夫人黎氏沒少灌迷湯蠱惑,她不由自主往內院投去一眼。並問:“張栩夫婦皆已送入大牢,張煜兄弟也已同去,這府裏頭算起來已只有黎氏一個正經主子,如何未曾將她帶走?”

鎮國公轉頭看她,眼神變幻不定:“是她不肯走。”

“她不肯?”

蘇婼心念一動。

家人都走了,黎氏斷沒有道理主動提出留下來。

縱然她是主母,可她一個老婦人,孫兒都已捉去,她留在此地又有何用?

看了眼鎮國公,她說道:“不知國公爺有何高見?”

鎮國公忽地朗笑起來,道:“你這女娃兒,果然古靈精怪,自己不說,倒套起你伯父我的話來!我卻偏不說,倒看你想如何?”

蘇婼有些羞赧,她確是存著幾分探鎮國公口風之意,她能察覺到的異常,鎮國公不可能不曾發覺,他卻任憑黎氏留在此處,定然是有什麽打算。

此刻她再不能拿喬,以袖掩唇輕咳一聲,她道:“敢問國公爺,當下這黎氏何在?”

“在他們後院繁音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