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謊言

蘇綬抿緊雙唇,沒有發出一聲言語。

“為什麽不回答呢?父親不是一直都高高在上,從未曾正眼瞧過我麽?我和母親一樣,在你眼裏壓根就不算什麽,難道區區這麽一個問題,你卻不敢回答?”

蘇綬兩頰繃緊,雙拳也攥了起來。

眼下的蘇婼只是個剛剛及笄的少女,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如他這個官場許久的高官有威懾力,但就是這麽不高亢不急躁,甚至說得上的平淡安靜的語氣,卻似暗夜裏無聲降落的暴雪,一點點地壓迫著人的靈魂與身軀。

“你不回答,那我來幫你回答好了。”蘇婼停在面前,“你就是因為母親而防備我。”

蘇綬抿緊了雙唇。

“我們蘇家並沒有重男輕女的先例,嚴禁女子研習鎖道技藝是從父親手裏開始的,祖母當年也會修鎖,懂得許多種鎖器的構造,對各種天工坊出品的鎖器如數家珍,連祖父母都不曾把這條祖訓看得多麽嚴重,你沒有道理突然在這方面花費精力。相反你早就知道謝家有企圖,於是你把母親防備上,同時也把身為女兒的我防備上——因為,女生外向,我終究要嫁出去,在謝家的籌謀下,而我嫁進謝家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沒有,如此,若我習就了蘇家的技藝,又或者,我擁有接觸到蘇家祖業精要的機會,我就會成為蘇家的隱患。為了杜絕這個隱患,所以我也成為了你防範的目標。我說的對嗎?”

蘇綬凝目注視於她,緩緩將攥緊的雙手負在了身後。

他自認有常人難以攻破的心防,但眼前的蘇婼,有著超乎他想像的成熟和縝密的思維,比起上一次他與她父女之間從未有過的犀利的對話,此時的她更加讓人無法小覷,也無法觸摸到她的內心深淺——她的這些揣測,是連蘇纘都未曾看穿過的。

他仔細地打量她,像是今日才認識她,自然她的五官像貌他熟記於心,她有著與她母親極其相像的面容,他印象裏這張臉從未有過模糊。

身為子女,且是他歷來“不曾重視的女兒”,此刻他應該做的是立刻怒斥她這種無禮,以父親的身份行使他的權威,可是他心裏同時又生起了另外一種意願,——對她展露出來的新的一面,他竟然感到好奇,這種好奇是源自於上一次的對話,它是一顆種子,經歷過這段時間,它在心底發了芽,此刻又長成了苗。

這顆苗壓倒了他行使權威的欲望,即使負在身後的雙手仍然緊攥著,他吐出來的話語也維持了平穩:“是誰告訴的你這些?鮑嬤嬤?”

“不,是父親在母親靈前的那聲‘蘭丫頭’。”

蘇綬交握在後的雙手互掐進了肉裏:“你跟蹤過我!”

“我若說純屬是意外,也不知道父親會不會相信?”蘇婼坦然看過去,“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往下說一句,父親為了防備謝家,這十幾年來可真是煞費苦心。我原本實在不明白,你既然不喜歡母親,又不贊同這門婚事,為何又不向祖父母說明和抗爭?為什麽不聯合整個蘇家來揭穿謝家的陰謀?

“現在我明白了,你其實是喜歡母親的,你內心渴望著與她成為夫妻,你根本就不曾討厭她,你記得與她相關的一切細節,記得她的美好品質,也看到了她為蘇家的付出,孤身在外十多年,你始終沒有別的女子,不是因為你沒有受到過誘惑,而是因為你心裏始終有她,即使有過誘惑,對你也根本造不成影響——”

“你住嘴!”

蘇綬厲聲地喝斥,因為激動,他負著的雙手也放了下來,他眼裏浮動著波湧:“你在胡說八道,這些都不過是你的瞎猜,你是在哪裏看了些不著調的閑書嗎?竟說出這種不切實際的胡話!我是蘇家的宗子,自我懂事起,我就知道自己身上的責任,知道我所有的精力都應該放在刻苦讀書,努力經營家業上,我必須時刻把振興日益衰落的天工坊作為畢生目標,沒有任何事能夠打破我的原則,我怎麽會因為兒女私情而罔顧家族前途?怎麽會做出為滿足兒女私情的愚惷的行為?!”

因為太過用力,他甚至維持不了穩定的身姿,腳尖近乎踉蹌地往前挪了挪。

蘇婼緊盯他:“那你這麽做又是為什麽?如果你真的那麽鐵面無私,為何不告訴祖父母?”

“那是因為蘇家當時根基還不足,我要借助謝家的力量在朝中立足!你看你母親死後,我不是就與謝蕓攤牌了嗎?那個時候我已經不需要謝家了!如果我對你母親有情,我怎麽可能那麽快就另娶?怎麽可能那麽快又有了禮哥兒?!”

蘇婼看他良久,緩緩搖起頭來:“父親說我一派胡言,以我看,父親才是。”

蘇綬瞪視她,咽著唾液,喉頭像車輪一樣地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