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更)
又是一年春雨綿綿, 堤壩柳絮紛飛。
彈指間,烏飛兔走,一瞬千裏。
五年也只是起起落落的若幹個日月, 叫人覺察不到時間的流逝, 眼裏只有望不斷的柴米油鹽。
茶園摘采忙, 碧空如洗的藍天下,茶女身背竹簍, 頭戴碎花巾, 井然有序忙碌摘采,一起一落,自成一派春景。
此處連綿的茶山是錢塘徐員外家的土地, 茶莊農民多是他家佃戶, 替他采收, 晾曬, 制成茶葉, 再以上中下等的價錢被地主購得,佃戶繳納不起茶稅, 不得私自種植茶葉, 只好出賣力氣換求生存。
青娥便是其中一家,她搬來錢塘也有三年, 上山種茶卻是這兩年的事。
起因是人多的地方愛說閑話,見她孤兒寡母,才剛搬去半月便被編排了個難聽的故事,說她是秦淮妓子, 躲到這兒來生養孩子。
不信?不信你等著, 她總有天開門做生意。
於是好色的男人們抻長了脖子等啊,不見她開門, 便開始罵她,覺得她看不起他們,她憑什麽看不起他們?一個出來賣的,狗眼看人低。
趙琪那時候和她已不在一塊兒生活了,他倒是想,青娥也不願意。最初離開江寧,青娥便提出兄妹分家,趙琪懵了,他們是未婚夫妻,怎麽能說是兄妹?
固然他再痛恨那日船上發生的事,和青娥爭吵過幾回不止,也仍想著挽回。
直到一日清晨他在廚房燉肉,聽見青娥扶井幹嘔不止,大夫說她有了身子,趙琪心灰意冷,離家出走,但依舊沒有同意分家。
他只有沒錢了才會回來,回來得知青娥在這兒過得不好,被街坊編排,提著棍子挨家挨戶敲門,當街打了她的鄰居,被送去衙門。
青娥自不會感謝他,還要怪他沖動。百般無奈之下,帶著女兒搬去了山上茶莊,當了兩年茶女,覺得可以勝任。
女兒名叫茹茹,李茹,今歲來到這世上第四年了,是走路走快了還會摔倒的年紀。
都說女兒像爹,可見過茹茹的人,只會說她長得和青娥一模一樣,大眼睛小鼻子紅嘴唇,唇畔還有個甜滋滋的梨渦,笑起來母女兩個越發相像。
搬到茶莊的這兩年間,趙琪也來過幾次,來找她要錢,也幫她幹活。不過這次青娥學乖了,對外說趙琪是茹茹的舅舅,省得惹人猜忌,招來噴濺的唾沫星子。
茶山上,青娥背上背簍,將玩泥的茹茹揪起來,領她下山。茹茹喋喋不休牽著她手,嘴巴裏發出些怪響,一會兒學山林間的鳥叫,一會兒學家門前的小狗叫,蹦蹦跳跳,又突然把兩只小手疊在臉前學小鴨子。
青娥嘆口氣,提溜著她的胳膊,加快腳步。
到家她推開院門往裏走,低頭問茹茹:“餓不餓?”
茹茹玩鬧一路,熱得出汗,細軟的發絲黏在額頭,擡頭看她,“餓了,青娥也餓了嗎?”
“我還成,做個面疙瘩你吃?”
“面疙瘩!面!疙!瘩!茹茹愛吃面疙瘩,面疙瘩面疙瘩!”
哎,又開始了。
青娥漫不經心擡起頭,卻見院中赫然坐著一人,正滿臉堆笑地看著她。
來人肥頭大耳,著絳紅色綾羅綢緞,戴銅錢紋四方平定巾,正是這一片的大地主徐廣德。
徐廣德笑道:“面疙瘩好啊,茹茹也喜歡吃面疙瘩?”
茹茹瞧著他,不說話,但也不怕生,顯見這徐廣德不是第一回 來了。
不速之客屈尊前來,青娥不得不報以微笑,“徐老爺,您這動輒登門的架勢真是嚇到我了,不然您叫他親自來麽,有什麽話都當面說。”
徐廣德樂呵呵道:“青娥啊,我這不就是來請你過去的,麟大官人還盼著和你將誤會解開,重修舊好。原來好好的,都只等搬過去當奶奶享清福了,怎麽又反悔,和大官人鬧起別扭。”
“我不是和他鬧別扭,是不好再往來了。”青娥在院裏打起井水,凈了凈手,“麟大官人有話說便讓他到山上來,我就不去見他了。您要坐就再坐會兒喝點茶,我可做面疙瘩去了。”
一來二去,總算聽出些端倪,原來這徐廣德是在為旁人傳話。
什麽人來頭如此大?能叫地主親自登門給佃戶轉達。
徐廣德賠笑臉跟著青娥進廚房,見她彎腰舀面,背向自己,穿得雖是粗布花衣裳,可腰是腰,臀是臀,身材好得叫他渾身刺撓,抓心撓肝啊。
不由得心生遺憾,暗道要不是秦孝麟那紈絝橫插一腳,這會兒她定然已被自己近水樓台。
要問秦孝麟是誰,那是錢塘的花霸王,花是辣手摧花的花,霸是橫行霸道的霸,能在這兩件事上稱王,可見其家境殷實,有錢有權。事實也確實如此,他家裏做著錢塘最大的茶葉生意,二叔是杭州知府,放眼整個錢塘,沒人敢與他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