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到二十,青娥才有自己一片屋檐,和屋檐下勉強稱得上家的一間鋪面。

她早前和哥哥四處討生活,從沒在一處地方住滿過兩年,不是躲冤家就是躲債主。這次跑到江寧縣來,是想重頭開始,像模像樣地活著。

哥哥答應她不再在外頭和人出千做局,不再招惹是非,從此只賺他們該賺的錢,金盆洗手,安穩度日。

哥哥不是親哥哥,他叫趙琪,青娥卻姓李。

二人是幼時學雜技認識的,趙琪跟著師傅變戲法,青娥則躺在長條凳上蹬著兩條細瘦的腿轉瓷缸。

日子跟著瓷缸飛快地轉,轉來翻天覆地的噩耗。

師傅上街給兩個孩子買餛飩,不知怎的招惹了當地惡霸,只言片語不曾留下便被亂棍打死,第二天清早才見到屍首,須子都凍得硬邦邦的,兩個孩子哭懵了腦袋才給化開。

趙琪大青娥三歲,彼時已經有了小男人的樣子,瘦削的臉上透著市儈和乖戾,胳膊有她腿杆子粗,她迷迷瞪瞪站在破瓦殘桓之下,抱著哥哥手臂,像抱著頂天立地的頂梁柱。

從那以後,青娥隨哥哥在街邊擺賭局,靠他眼花繚亂的雙手,出千騙賭資度日。

沒兩年青娥也長大了,身段模樣好得驚人,二人分明一口鍋裏吃飯一張面盆洗臉,偏將她滋養得膚白肉嫩,轉盼多情,朱唇粉面猶如嬌花照水。

趙琪爽朗一拍大腿,他們就有了更好的營生。

青娥會穿上趙琪給她置辦的好衣服,站在河畔憑欄眺望。要是有富室子弟上鉤,她就先閑談幾句大致弄清對方來歷,要家裏有頭有臉,才約翌日再敘。

聊得男人神魂顛倒醉死在她言談間了,她再話裏話外透露自己並非獨身,而是有夫之婦。

對方要是上套,她就再花些時日周旋,等時機成熟,和哥哥聯袂演一出丈夫捉奸的大戲。

上一個被青娥欺騙的冤大頭,是個有些羸弱的書呆子,他真心想和青娥好,青娥騙他也不是滋味,便和趙琪商量拿騙來的錢做正經營生。

那晚上書呆子給青娥念詩,青娥催他做正事,上去脫他衣裳他還臉紅,手忙腳亂護著自己,“王夫人快快住手。”

青娥在他那兒自稱王夫人,丈夫是個茶商。此時嬌滴滴嗔他一眼,扒他衣帶的手撒開去,“你說的,可別後悔。”

呆子見她似蔥白嬌嫩的兩指飛快在腰間打了個結,牢牢的,竟像是個死扣,目光趕緊從她盈盈一握的腰追到了臉上。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見時間尚早。”

“早什麽早。”青娥嗤地笑出來,摸摸他須發稀疏的臉龐,“莫不是從前沒和女人做過這档子事?多大的人了,你娘會舍不得給你張羅通房?”

“張,張羅的。”

“那還早什麽?宜早不宜遲。”

她的手又不安分地遊走到了他的衣帶,眼看那雙纖細白嫩的手致使他陣地失守,呆子也不呆了,眼珠子幽幽冒綠火,掐上青娥的腰摟住她往羅漢床去,可她打的真是死扣,叫男人急得滿頭大汗,恨不能上手去撕。

青娥趁此機會抓了瓷杯砸到地上,石破天驚的一聲,趙琪踹了門進來,抄起房裏趁手的家夥什就要將那呆子就地正法。

“你這淫.婦!我先殺了他就來拉你一起死!”趙琪本就一身江湖氣,此刻呲起牙,模樣狠戾,嚇得呆子軟癱在床。

青娥已經抽身,在邊上哭哭啼啼,“相公饒命,是我一時糊塗,莫要打殺了他的性命。”

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跪在床沿啜泣,分明是捉奸,衣衫不整的卻只有“奸夫”一人,呆子無暇細品,脖領子已經被精瘦虬結的趙琪單手提起來,作勢往外頭拖。

趙琪一邊拖一邊恫嚇,“你不認得我,我可認得你,你爹是巢縣的大地主,你外祖是廬州知府,我這就帶你去見官,要你一家因你顏面掃地,看你還敢不敢勾引有夫之婦!”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呆子賴在地上抱著桌腿,“只要不報官,怎麽著都好,怎麽著都行!”

“你說的?”

“我說的!”

趙琪攤開粗糙的大掌,岔腿俯視地上爛泥般的男人,“五十兩,一分也不能少。”

就是這五十兩送趙琪和青娥來到江寧縣,盤下鋪面,前店後屋,沽酒為生。

不過趙琪仍然好賭,青娥為了勸他戒賭,答應他只有他不再出入寶局,她才願意嫁他,相夫教子與他安生度日。

趙琪起初消停了兩天,後來大約吃定了青娥一輩子與他相依為命,有恃無恐,偷摸又上寶局賭了兩把,青娥果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著他在外胡混。

這日趙琪傍晚歸家,酒鋪門板關了半扇,他側身進來,面上掛個討好的笑,“好青娥,可曾給我留飯?”

青娥正坐在四方桌後盤賬,見他回來,撥了三文錢過去,臉也不擡,“買飯吃去,哪個有空給你留飯,這時候回家還不知道帶口吃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