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新生

自那日陳適嘔血鬥升後, 他便一病不起,消瘦得不成樣子,像有下世的光景。

沈葭告訴沈茹,她聽了只是淡淡地說:“禍害遺千年, 放心罷, 他的陽壽還長著呢,不會這麽快下地獄的。”

“……”

沈葭啞口無言, 後面悄悄拉著懷鈺說:“我覺得陳適……也挺可憐的, 沈茹對他,實在是太冷血了。”

懷鈺斜睨她一眼, 沒好氣道:“你的同情心又泛濫了?他打人的時候,你怎麽不覺得他可憐?”

沈葭一想也是, 又問:“那你覺得, 陳適愛過她嗎?”

這些天她冷眼旁觀,實在是看不明白了, 若說陳適絲毫不愛沈茹,那他為何會在她死後哭得這般心碎欲絕?他那副樣子,可不像裝出來的。

若說他愛沈茹,那又為何在她活著的時候,不好好對她, 反而日日暴打她,折磨她?

懷鈺嘆了聲氣,道:“有愛有恨罷, 愛與恨,從來就不是一件說得清的事。”

沈葭唏噓不已, 感嘆他們都活得太復雜了。

在陳適病著的時候,崔文升親自請來了廟裏的高僧法師, 在岸邊做了三日的水陸道場,又打了口金絲楠木棺槨,將“沈茹”的屍身盛殮進去,找了塊風水寶地下葬,按照當地的說法,死在水裏的人必須就地安葬,不能扶柩歸鄉,否則死者會沾上兇煞之氣,鬧得家宅不寧。

喜兒是個忠仆,自願留下為夫人守陵。

棺木下葬那日,即使知道裏面躺著的不是沈茹,沈葭還是流下了眼淚。

大雨滂沱,落個不停,懷鈺撐傘站在她身邊,替她遮擋著頭頂的雨,她跪著將紙錢扔進火盆,火星亂迸,如一只只螢火蟲,又被雨水澆滅,變成一捧灰燼。

“無論你是誰,都願你安息。”

她撫著新落成的石碑,偷偷在心底對墳墓裏的人說道。

頭七過後,他們不能再繼續停留,必須按照原定計劃北上。

為了把沈茹安全送走,沈葭讓她換上辛夷的衣服,又戴上幕籬,從頭遮住腳,對外只宣稱是辛夷感染了時疫,臉上出了疹子,要進城去瞧病。

陳適還病著,沒人敢打聽王妃的事,因此沈葭一行順利下了船,來到淮安城一家錢莊中,沈茹和喜兒匯合。

沈葭對錢莊掌櫃說:“劉叔,我就把人交給你了。”

掌櫃全名劉伯安,這家錢莊也是謝氏商行旗下的一家分號,早在下葬那日,懷鈺就借著定壽木的由頭來到這兒,與他接上頭。

謝翊早年於劉伯安有恩,因此當劉伯安得知沈葭想求他隱匿兩名女子,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孫小姐,你放心罷,我這就下去安排車馬,送二位姑娘去茶莊。”

“等等,”沈葭攔住他,“這裏有封信,等我們離開後,你幫我寄給舅舅。”

懷鈺提醒了一句:“最好是安排個妥當的人去送信,金陵距離淮安不遠,最多幾日也到了。”

“是,聽姑爺的,這信我親自去送。”

劉伯安將信藏進袖中,走出了後院。

懷鈺低頭詢問:“去和你姐姐說句話?不出意外,這應當是此生最後一次見面了。”

沈茹站在一株棗樹下,頭上罩著輕紗,風一吹,勾勒出瘦弱的身形。

喜兒站在她身後,背著打點好的行裝。

沈葭猶猶豫豫地走過去。

“那個……淮安城外六十裏,有個王家集,我舅舅在那裏有座茶山,山上建了莊子,名叫‘碧寒山莊’,我小時候去玩過,雖然是鄉下,但風景很好的……你去了那裏,好生休養,我寫了信給舅舅,托他好好照看你。”

沈茹在面紗下微微一笑:“小妹於我,恩同再造,我會在佛前,點一盞長明燈,終生茹素,為你和小王爺祈福,保佑你們白頭偕老,恩愛一生。”

懷鈺道:“以前那些,就忘了罷,你死裏逃生,從今以後便脫胎換骨,是個新生之人了。”

沈茹沉吟片刻,道:“既是新生之人,便該有個新的名字。請問小王爺,那位姑娘是誰?叫什麽名字?”

這件事連沈葭也不知道,她好奇地看向懷鈺。

懷鈺想了想,說:“她與你一樣,是個苦命人,她姓尹,叫尹秀兒。”

尹秀兒。

沈茹在唇間默念了幾聲這個名字,最後道:“好,從今往後,我就叫尹秀兒了。”

懷鈺點點頭,對沈葭說:“我們該走了。”

沈葭被他牽著,走出院門的那一刻,鼻頭一酸,眼淚驀地湧出,撒開他的手往回跑,撲進沈茹懷裏。

沈茹怔了怔,不敢回抱她,手遲疑地放在她肩頭上方。

“小妹……”

“你好好活!”

沈葭哭得眼淚鼻涕齊流,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本來這麽討厭沈茹,可真到與她分開的這一天,她會這般不舍。

嗅著沈茹懷中的淡香,她忽然想起,就是這個討人厭的姐姐,在謝柔拋下她回娘家後,陪她坐在門檻上,日復一日地等南方的大船來接她,被她發脾氣趕走後,還躲在門縫後,悄悄地偷看她;就是這個討人厭的姐姐,會在下雨天打雷時,溜進她的房間哄她睡覺,安慰被噩夢嚇醒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