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上元

正月十五, 上元佳節。

這一日是沈葭的生辰,謝宅裏又是一場大辦,擺上幾十桌席面,東府的親戚們都過來祝賀, 園子裏還搭了戲台, 戲子們翻著筋鬥粉墨登場,唱的是沈葭最愛聽的《孫行者大鬧天宮》 , 敲鑼打鼓的聲音閭巷可聞, 那熱鬧比之除夕夜的年宴也不遑多讓。

到了晚上,謝宅裏掛滿各色花燈, 將整個東西二府照耀得燦若白晝。

小輩們不愛待在府裏頭鬧元宵,嚷嚷著要去燈市賞燈, 謝老夫人讓辛夷將那新縫制好的火狐鬥篷給沈葭披上, 又一再叮囑,揀亮堂點兒的地方走, 外面黑咕隆咚的,可別摔了,又囑咐身邊必須有人跟著,別叫人販子拐去了。

沈葭聽得連連點頭,眼神卻往旁邊瞟。

懷鈺也在, 他今日的打扮與往日都不同,穿著一身湖藍箭袖,胸前左肩用銀線繡著張牙舞爪的過肩蟒, 外罩一件銀緞大氅,玉冠束發, 平添一股溫潤如玉的氣質。

沈葭見慣了他穿飛魚服和武袍,倒是頭一次見他這般打扮, 頓覺有種說不出的亮眼。

謝瀾輕輕撞了下她的肩,捂嘴偷笑道:“看呆了?也是,你夫君這樣一打扮,確實令人耳目一新,只不過,我怎麽覺得他今日哪裏怪怪的?”

話音剛落,辛夷就說:“我也覺得。”

杜若:“我也覺得。”

觀潮:“我也覺得。”

沈葭也有同樣的感覺,總覺得懷鈺身上缺少了什麽東西,但就是說不上來。

懷鈺察覺到他們的視線,擡眼望來:“有事?”

“沒有沒有沒有。”眾人一齊搖頭。

金陵的元宵燈市在笪橋與評事街一帶,每到正月十五,長街兩側紮起竹棚,懸燈萬盞,遙遙望去如火樹銀花,五光十色,恍若神都仙闕。

街邊還有各色賣果子的、賣花燈的、賣面具的、賣陶俑泥人兒玩具的、表演雜技戲法的,叫賣聲不絕,士庶百姓拖家帶口上街遊玩,年輕男女們戴著面具,出來幽會,街上人頭攢動,車馬如龍,這日不設宵禁,人們通宵達旦,直至五更天才會散去。

除去這處,夫子廟附近也有燈市,只不過比起笪橋的熱鬧景象來,這裏更顯清凈,來這兒的人多半是想靜靜觀燈。

謝家的少爺小姐們大多奔著熱鬧去,只剩下沈葭等一小部分人還沒決定。

謝瀾問沈葭:“珠珠,你去哪兒?”

沈葭剛要開口,謝瀾又打斷:“我猜你一定是去秦淮河了,我跟你不一樣,我去笪橋。”

“……”

沈葭只得閉嘴。

辛夷心領神會地笑道:“小姐,我也想去笪橋,幾年沒回金陵了,想去瞧瞧熱鬧。”

杜若立馬道:“我也去。”

觀潮張嘴道:“我跟著我們殿……”

話未說完,被杜若踹了一腳。

觀潮只得咽回原先的話,苦著臉改口:“我也跟著去瞧瞧熱鬧罷。”

謝瀾問沈茹:“你呢?”

沈茹還沒回答,陳適就笑著接話:“既然都去瞧熱鬧,我們也只好隨大流了。”

他轉而看向沈茹,眉眼深情繾綣:“你說是罷,夫人?”

沈茹垂下眼睫,捏著手絹:“嗯。”

謝瀾一拍手:“既然要去的地方一致,那我們一起走罷。”

說罷,這群人浩浩蕩蕩奔著笪橋而去,頃刻間散了個幹凈,只剩下沈葭和懷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沈葭覺得這麽沉默下去,實在不是回事,便開口問:“你去哪兒?”

懷鈺看她一眼,道:“秦淮河。”

沈葭哦了一聲,摸摸鼻子:“我也去秦淮河。”

二人四目相對,又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懷鈺偏頭咳了一聲,看著她說:“過來。”

沈葭心說憑什麽,站在原地沒動,擡著下巴道:“你過來。”

懷鈺皺眉,再次重復,語氣沉了點兒:“過來。”

“你先過來。”

“你過來我就過去。”

“你過來。”

“沈葭!”懷鈺黑著臉,“你到底過不過來?”

沈葭屏了口氣,心道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

她帶著氣大步往前走,不料在她邁腿的同時,懷鈺也朝她拔腿走過來,兩人撞個正著,沈葭的額頭磕中他的下巴,各自都疼得叫喚起來。

“啊!你的下巴怎麽那麽硬!疼死了!”

沈葭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懷鈺捂著下巴,也沒比她強多少,沒好氣道:“我還沒說你的腦袋硬呢!”

沈葭跺腳道:“好疼好疼!”

“有那麽疼嗎?”懷鈺已經不太疼了,走到她面前,“手拿下去,我看看。”

沈葭放開手,懷鈺托起她的下巴仔細看,額頭倒沒腫起來,只是多了道紅印子,他的下巴也是,二人看著彼此臉上那道紅印,都覺得滑稽得不行,一齊大笑出聲。

笑了半晌,才堪堪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