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潑婦

“娘——”

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沖破沈府祠堂,驚起樹梢幾只鳥雀。

門外的下人紛紛引頸觀看,只見二小姐沈葭披頭散發,衣裙散亂,正躺在地上撒潑打滾。

坐在黃梨木太師椅上的沈如海已忍了多時,見了這不堪直視的一幕,終究是忍不下去了,將凈幾上一只青花大蓋碗狠力往地上一摔,頓時碎成齏粉。

“夠了!”

沈葭嚇得一噎,打了個哭嗝。

沈如海站起身,他穿著一身居家文士服,戴東坡巾,厲聲怒罵:“沈葭!看看你自己,當眾撒潑,鬼哭狼嚎!可還有半點閨閣女子的樣子?”

他早年幹刑名出身,如今又官至首輔,二十余年宦海浮沉,積累了一身官威,平時看著不顯山露水,一旦發起火來,卻聲如金石,有霹靂雷霆之勢。

下人們不敢再看熱鬧,紛紛埋下頭去。

沈葭呆坐在地,一旁的沈茹趕緊上前,偷偷拽她衣袖。

“小妹,快起來罷,別惹父親生氣了。”

沈葭卻一把搡開她,“走開!誰是你小妹!”

她並未使多大力氣,但沈茹身瘦如蒲柳,一下就給她推倒了。

“小姐!”

侍女玲瓏趕緊去扶。

沈茹借著她的力站起來,輕聲道自己無事,她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可見平日沒少受沈葭的欺負。

想起長女平日的懂事和孝順,又想起沈葭的專橫跋扈,沈如海一時間又痛又怒,指著沈葭罵道:“混帳東西!阿茹是你長姐,你屢次三番對她不敬,阿茹大度,不與你計較,你反倒得寸進尺!今日竟為了區區一件衣裳,便當眾動粗,徒惹外人笑話!”

沈葭高聲道:“那是我的衣裳!織金縷是舅舅給我的!不是她的!”

所謂“織金縷”,是金陵富商謝氏綢緞行出的一種衣料,其紗輕如蟬翼,在日光下色如碎金,但因其鏤花工藝過於復雜,皆由江南最好的繡娘手工縫制,一年不過得兩三匹而已。

謝家就是沈葭的外祖家,沈葭的生母早逝,她舅舅只得她一個外甥女,自然寵上了天,每年出的織金縷都由貨船從金陵運往京城,只供給沈葭一人專用。

沈如海前陣子見沈茹的衣衫過於素淡,便自作主張從庫房撥了幾尺織金縷,給她裁衣裳用。

恰值忠勤伯府的夫人大辦賞春宴,京中貴女都在應邀之列,沈茹穿著織金縷制成的衣裙盛裝出席,被沈葭看見了,氣得當場大罵一聲“無恥小偷”,沖上去就撕沈茹的衣領,竟是要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脫了身上的衣裳!

在場諸人都知沈葭素來與庶姐不合,加之她在江南鄉野間放養著長大,三年前才被沈家接回京城,言行無狀,缺管少教,以至於常在各種宴會上鬧笑話,被京師人戲稱“草包美人”。

眾人都恥於同她來往,但誰也沒料到,她竟當眾做出剝人衣裳這種行徑。

眾位姑娘上前攔的攔,勸的勸,但因長年養於深閨之中,沒什麽力氣,反被沈葭揮舞著拳頭打退。

一時間,園中嚶嚶啼哭之聲傳出三裏地,吸引了園外吃席的公子哥們兒的注意。

有那等浮浪子弟趴於墻頭,興致勃勃地觀看這出好戲,看到興起處還拍掌叫好;更有那等促狹鬼,當場做了首淫詩浪詞,戲稱“賞春宴”實至名歸,令人大飽眼福,只不過此“春”非彼“春”,乃沈家大小姐的“春光乍泄”。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傳到沈如海這裏,自然是勃然大怒,才有眼下祠堂問罪這一出。

沈如海知道沈葭自幼沒有生母教養,又在外祖家放養了幾年,被寵得不像話。她腦後生反骨,吃軟不吃硬,越是罵她,越是要對著來,便只能強行按下胸中火氣,盡量同她講道理。

“你的衣衫鞋帽,多得連櫃子也放不下,那織金縷不過是堆放在庫房中被蟲蛀而已,分給阿茹一匹又如何?”

沈葭扭過頭,明顯不服氣。

沈如海繼續苦口婆心:“就算你心中不悅,也不該當眾對阿茹動粗,女子閨譽何等重要,阿茹眼看出閣在即,你當眾鬧出如此行徑,今後如何讓你長姐在夫家立足?”

他這一番話可謂是肺腑之言,句句都極盡耐心。

不料沈葭卻絲毫不領情,反而擡起眼,冷冷說道:“我的東西,就算是被蟲蛀空,也不會分給她一絲一毫。”

“你——簡直是無可救藥!都是你舅舅寵壞了你!”

沈如海怒極,環視左右:“來人!取家法來!今日便要當著祖宗的面打死這個孽障!”

下人遞上來一根碗口粗的紅木藤杖。

沈如海揮杖要打,卻被沈茹撲上來死死攔住,跪在地上替沈葭求情:“父親,小妹還不懂事,您別跟她計較……”

沈葭的侍女辛夷也嚇壞了,這一棒下去,豈不是要打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