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喂, 您好。”

施妤移步到了茶水間。

“是我。”她邊說,邊走到了落地窗前。

此時的夕陽將落不落,半邊沉浸在了連綿的火燒雲中。似火的顏色, 被灼燒著,直至與天地線上蔓延上來的夜色融化為一體,淪為無盡的沉悶和壓抑。

顧及著有其他休息的同事, 施妤不由也壓低了聲音:“請問您有什麽事?”

似乎是有其他人接過了電話。

短暫的停頓過後,響起了一道令施妤完全無法預料的聲音。

“爸?”

“您回國了?!”

施妤條件反射地往窗外望。

她自然看不見距離市中心十萬八千裏的機場, 但她似乎能想象得到,她爸站在機場出口, 打電話時的冷峻眉目。男人高大挺拔的身軀, 一眼掃過來的審視目光, 時隔多年, 依然得會讓她心生局促。

手指不自在地戳起面前的玻璃窗, 施妤故作輕松地問:“需要我去接您嗎?”施爸出行向來有助手負責打理一切。電話另一端的聲音說:“不必。”

施妤暗松一口氣。

但緊接著施爸說:“今晚見一面。我有話跟你講。”

“……”

施妤應該能猜到是什麽事。

她不想聽, 逃避地找借口:“我得加班。”

“需要我等多久?”施爸聽不懂弦外之音,只顧說:“把今天的會議推遲。”這是對他身旁的助手說得, 大有要拉長戰線, 不見面不罷休的架勢。正說著,夾雜在機場往來人群的嘈雜聲中,施妤又辨認出了另一道男聲:“師兄,好久不見!”

聲音聽著有點耳熟,施妤想了想,應該是簡溫文。

是了,他是施爸在國內的學弟, 之前還受施爸所托幫她準備過簽證資料的事。兩人見過幾次面,也僅此而已。

掛斷電話後, 施妤身心俱疲。

她給自己沖了杯咖啡,癱倒在了茶水間的懶人沙發上。好累,和施爸不過交流一會兒,比上一天的班還累。她沒心情工作了,只能被迫帶薪摸魚。

*

林奢譯在路上走。

他沒走大道,選擇轉進了幾條崎嶇狹窄的巷子。這裏的行路人很少,間或有些胡亂堆放的雜物,更遮擋著視線。雖然他的衣服上已經滾了幾層的臟,不過林奢譯還是走得很仔細,他避開歪倒了的單車,未消融的雪,只一心一意地在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

肯定是比平時花費了更多的時間。

林奢譯來到施妤的公司樓下時,天色已經泛黑了。手機被持續不斷的電話占據著,響鈴到沒電,早已自動關機。他不知道現在幾點,但此時高樓每一個格子間的燈光都在亮,他推測應該還沒到下班點,來得及。

林奢譯沒辦法通知施妤,只能等。

找一個不引人矚目,不被人發現的角落,天色越是黑透了,反而有利於他的隱藏。他是擅長找地方藏身的,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吃盡了苦頭,學會做個讓人看不見的角色了。

林奢譯藏在寒冬夜的樓棟陰影中,等待著,他也稍稍安心,有機會檢查一下自個了。他間或拍了幾下衣服。當時被旎旎爸一把從背後揪住,拉扯中,背包被扯壞,裏面的東西灑了一地。事後他想撿來著,但東西被人群踩得不成樣子,都用不了了。

沒有濕紙巾,沒有水。

被推到在地上時蹭到的大片汙漬,怎麽也拍不掉。

林奢譯掐住衣角,用力搓著,始終沒有變化。不過他再仔細看了看,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原來是從雜縫裏落在身上的陰影。虛驚一場,他就感覺安心多了。繼續清理身上的其他地方,多拍掉一點灰塵,能顯得更幹凈一些。總也要幹幹凈凈地見施妤才好。

不過有過一次沒有提前報備,擅自來這裏,結果看見施妤和其他男人在一起的經歷,林奢譯其實是很忐忑的。萬一再看見了怎麽辦?還是只能當做看不見,不存在。

他的腦回路九轉十八彎。

一瞬間構想了許多隱忍的情節。

眼眶微得發熱,他差點是要哭了。明明被當眾非議、被冤枉、被謾罵的時候,他都能撐住,此時卻像是被剝了殼的蝦,彎起腰,難捱地用衣袖擦眼睛。

如果讓施妤做對比,林奢譯簡直比幼兒園的小朋友們還會哭。

他平時喝水那麽少,眼睛裏怎麽還會儲存了那麽多的水要流呢。一眨眼,兩顆眼淚,兩道清晰明了的淚痕,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她的面前,脆弱又可憐。

施爸的車停在公司門口。

後座的車窗降下來,是一張多年如一日的冷硬面容。兩人不過說了幾句話的功夫,施妤的視線隨意一掃,正瞧見了不遠處哭啼啼的林奢譯。

他哭得眼紅,鼻子紅,臉頰紅。

偶爾路過的車燈一晃而過,照得他整個皮膚都白兮兮的泛著光,更顯得哭紅得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