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 如花

入夜後,寂靜的戈壁灘上傳來若隱若現的喧嘩聲,聲音出自此處唯一一間客棧。

從外面看,除去門頭舊了些,這間隱匿於大漠深處的小店與尋常客棧並無兩樣,可一旦走進店裏,就算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英雄好漢,也得被嚇得一哆嗦。

正值飯點,店裏坐著十幾名掛刀佩劍的漢子,他們都是橫行在戈壁灘上的響馬,一臉兇相渾身腱子肉,臉上刺青身上繪龍,一看就是硬茬子。

這些人身上都至少背負了幾條人命,按說此類人湊到一塊,應該互相看不順眼才對,一言不合就拔刀血濺當場。事實也確是如此,若他們在外面碰到,少不得一番火拼,但在這個不起眼的小店卻個個老實得像只鵪鶉。

混這裏的響馬都知道,戈壁灘上有三處地方絕對不能胡來:

一是西邊鬼哭窯,踏足者無一生還;二是北邊曲先衛,駐守在那的武英將軍出了名殺伐果斷,對響馬尤其不手軟;最後一處便是眼下這座客棧。

……

客棧是由一間包子鋪擴建而來,雖然面積比原來大了數倍,可無論裝潢還是用料都一如既往地粗劣,另外這群糙漢子也確實不配去太精致的店面。

雖不敢在店裏鬧事,但他們久居大漠早就養成了粗枝大葉的秉性,手中百十斤重的兵器隨手就扔到桌上,喝多了酒不免開始豪情萬丈,粗瓷茶碗說摔就摔。

客棧老板是手眼通天,可總不能為了碗碟就要了對方的腦袋,加之這些人都怕她怕的緊,沒廢話就乖乖主動賠了錢。

簡陋的客棧能在遍布豺狼虎豹的戈壁灘上開上幾十年,全因老板是許二娘,整個大漠上流傳著一句話,無論是被仇家追殺還是被官兵追捕,只要進了許二娘的包子鋪,保你性命無虞。

當然,前提是你能老老實實掏錢住店,只有銀子到位,就是住到入土也沒人管,若是有余錢,客棧還會幫著聯系壽衣和棺材,可若沒了銀子,那無需外面仇家動手,許二娘自己就會將其剁成包子餡。

……

二十年前的許二娘還算厚道,包子雖然貴了些,可也是物有所值,幾兩銀子便可飽餐一頓外加住宿一宿,可如今擴建之後,單單吃頓飯就要百八十兩,若想住宿,那至少要備足三百兩雪花銀。

即便這樣,仍是有大把人前來避難,就比如今晚這些,都是被附近衛所的官兵一路追逐,最後沒了法子,才來這裏避避風頭。

出來做響馬,本就是腦袋別在腰帶上,幾幫悍匪倒也看得開,大塊吃肉大口喝酒,至於那遠近聞名的包子,他們卻是碰都不碰,唯獨一名灰頭土臉的少年例外,這會兒正坐在一處偏僻位置大口吃著包子,雖然其臉上帶著泥,但粉雕玉琢的長相往那一坐倒是十分拿人。

少年餓死鬼一般,一口氣點了三屜包子,一個沒吃完就急著旋下一個,不遠處一夥響馬瞧見後,低聲嘀咕了幾句,緊接著便哄堂大笑起來,若擱在平時,少年非要跟他們好好掰扯掰扯,可現在的他眼中只有包子。

……

“二娘,他不會把自己撐死吧?”

櫃台處,一個身段婀娜的女子在看到少年掀開第三個籠屜蓋時,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旁邊五十多歲的婦人聞言目露笑意道:

“怎麽,心疼了?”

年紀不過二十的女子臉頰一紅,略顯局促地辯解起來:

“我是看他那副窮酸樣,怕他給不起飯錢。”

“沒事,大不了跟以前一樣,直接宰了埋到後院。”

“咱後院已經沒地方埋人了。”

“那就剁吧剁吧扔出去喂野狗,二娘我什麽時候做過賠本買賣?”

許二娘隨口說著,眼神卻自始至終都盯著名為“如花”的姑娘,她自小看著這丫頭長大,怎會不知其心思。

……

在戈壁灘上,女人向來比金子還要金貴,尤其是年輕姑娘,足夠能讓方圓百裏內的響馬頭子聞風而動。

如花在客棧待了十來年,三天兩頭還會獨自去附近衛所買些米面蔬菜,可卻從未出過閃失,這其中許二娘的名頭自然功不可沒,但更多還是因為女娃的長相著實配不上她的曼妙身姿。

如花是許二娘在門口撿來的孩子,那時她才兩歲,一身桃紅布衣配上兩只嶄新繡花鞋,怎麽看都不像窮到養不起的地步。只可惜孩子長相不是很俊俏,四方臉小眼睛塌鼻子,臉上還有零零散散的雀斑。

都說女大十八變,可這話在如花身上並沒有應驗,隨著年齡增長,她的長相不但沒有好看起來的跡象,反而連臉型也變得越來越長,如今十五六歲的年紀,長度已達到尋常女子的雙倍。

連店裏那些好色如命的響馬見到她都不調戲揩油,而是一個個拿其長相說笑,稱她長了一張馬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