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復仇(一)

釋教正統,歷來以西赤為尊,之後才有中原、東罕、北突三支,三家各有所長互不相讓。

若非要在這三家之外另尋一支,就只有勞門關以西的法欞寺了。

勞門關自古便是中原門戶,自此以西便是西域,雖說仍隸屬王朝,可終究是山險水惡了些,難以讓人心生親近,故一向被中原腹地視作與蠻夷無異。

西域有一古刹名法欞,其建成時間僅比西赤毗真寺晚兩年,每年朝聖者絡繹不絕,世人皆以為它是深得西赤嫡傳。

近千年來,法欞寺確實一直自詡傳承自西赤密宗,私底下與西赤朝堂也有著不清不楚的關系。

可自從二十多年前,法欞寺突然改變一貫作風,不但徹底斷絕了與西赤的來往,甚至還驅逐了許多寺中堅持信奉密宗的僧人。

這一切的起因,皆是源於那位號稱觀自在轉世的女活佛。

據傳觀自在有三十三法相,這位法號“門諦”的活佛便是第四法相,梵王身的轉世。

二十多年前,一位長相清秀的姑娘頓悟佛法,被法欞寺上師親自帶進山門,剃去三千煩惱絲,做了不染塵俗的門諦菩薩。

自此以後,法欞寺一寺雙上師,除了這位女活佛外,剩下的便是那位擔任住持之位的老僧。

上師者,佛法之至高無上智慧者;法王者,佛陀菩薩之尊稱。

這位突然一鳴驚人的年輕女僧人,在之後短短十年間,同時身兼上師與法王雙重身份,在寺中話語權也遠超那位依靠年歲混了個無上稱號的老僧人。

之後年輕女法王開始主張改換門庭,棄西赤尊王朝,這與信奉了密宗大半輩子的老僧簡直背道而馳。

一山不容二虎,這話放到與世無爭的佛門同樣適用。

兩位佛門高人在經過幾年不傷顏面的較量,無論聲名還是佛法都超過對方一籌的女法王最終得勢。女上師也在這時做出一件生平最惹人非議的事——將那位把她領進寺門並為其剃度出家的老僧人逐出寺去。

老僧在寺中待了將近一輩子,直到背著單薄包袱離開山門時,仍不知自己究竟錯在哪裏。

幾年後,王朝大興滅法運動,尤其是毗鄰西赤的整片西部區域,更是近乎十不存一,個中緣由大家自然心知肚明。

福禍相依,近幾百年來一向與西赤朝堂眉來眼去糾纏不清的法欞寺,反而因為門諦菩薩的“壯士斷腕”,而躲過一劫。

那些表面歸順,實則內心不知腹誹了女上師多少次的僧眾,也都在慶幸的同時,由衷贊揚起其英明決策來。

只是此時的門諦菩薩,臉上絲毫不見“沉冤得雪”的喜悅,反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憫。

直至幾日後,寺中僧人才知曉,原來在他們松了一口氣的那幾天,法欞寺前任老住持死在了一處連名字沒有的小寺廟中。

是死而非是圓寂。

至於緣由,可能是老人臨死前才領悟到,自己這一輩子都信錯了佛,念錯了經,走錯了道……

於是在臨死前一刻,還了俗。

……

紫闕閣九樓,氣氛近乎冷到了冰點。

王柄權靜靜看著僥幸從自己手上逃過一命的刺客燕離,沉聲道:

“那麽重的傷都沒死,你還真是命大,不過這次沒那麽好運氣了。”

王柄權目光冰冷,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對面男子聞言反而收起匕首,一臉平靜。

“你不是很會逃嗎?我再給你一次逃跑的機會,你選擇不了自己的死期,至少能選個葬身之地。”

王柄權說完,直接從腰後摘下那柄纖細短劍,男子見狀下意識雙眼一眯,當初正是這柄劍,差點要了他的性命。

燕離轉頭看向身旁儒士,在得到對方肯定的點頭後,一個跨步朝王柄權沖去,不過他並非要拼個魚死網破,而是如對方說得那樣,使足了勁逃跑。

男子瞬間邁過墻上被撞出的大洞,躥到王宮一處屋頂上,隨即展開此生最快的速度逃命。

只是他知道,即便自己再快,終究也躲不開必死的命運,因為就在剛剛二人擦肩而過時,他瞥見了對方眼中的笑意。

閣樓內,王柄權摩挲著手上的短劍,手指輕輕撫過劍柄,動作緩慢,好似在撫摸自己的戀人。

這,是她唯一留下來的東西。

“阿青,今天阿越將要為你報仇。”年輕人輕聲開口。

話音剛落,手中杏枝驀地顫動一下,似是明白他心意一般,緊接著一陣刺耳劍鳴傳出,屋內其余二人皆是下意識捂住雙耳。

待一老一少回過神來,對面年輕人手上僅余下一柄劍鞘。

王柄權沒去管那瞬息出鞘遠去的利刃,而是轉頭看向面前二人,眼前的少年,正是之前替老者保管錢袋的書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