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水與舟

西赤皇宮內,地上灑落一灘血跡,本該自斷一臂的老和尚,此刻卻只是受了些輕傷,反倒一旁的龔皇後滿手是血,傷口深可見骨。

老和尚修行數十年,身軀已是接近佛陀,就連流出的血液也與常人不同,是與北突甘燈寺的老主持一樣的淡金色。

龔皇後的血液則正常的鮮紅色,二者混在一起,紅色更顯紮眼。

在場兩位皇子都被眼前一幕驚得說不出話來,就在剛剛,劍刃眼看要落在老和尚胳膊上時,龔皇後突然一步沖出,不管不顧地一把抓住了利刃。

此刻龔皇後眼神不再猶豫,她低垂雙手,任憑血液流下。這個女人第一次如一位普通母親一般注視著兩名孩子,輕聲開口道:

“是娘對不住你們,這些年光顧著爭風吃醋,對你們疏於教育。

如今大禍臨頭,娘不想再錯下去了,皇位給她就給她罷,最重要的是你們平安。”

龔皇後說完,便轉頭向毗真寺施了一禮,此時她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臉色蒼白,兩名皇子想給她包紮,但都被她拒絕了。

“養不教,母之過,煩請大師收他二人為徒,替我教導他們如何做一個好人。”

“母後……”

兄弟二人聽著龔皇後這宛如交代後事一般的語氣,皆都慌了神,連忙湊到其身側,攙扶住已經有些頭暈的龔皇後。

龔皇後看了兩個皇子一眼,平靜說到:

“這是為娘欠的債,理應娘來償還。”

說罷,這個作惡無數的女人盤膝坐在地上,雙手合十,竟就這麽去了。

一老一少兩個和尚皆都頌了聲佛號,開始一同念起了往生經。

兩位皇子抱著龔皇後的遺體痛哭流涕,他們怎會不知,母親是選擇放棄生命來讓他們活下來。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那瓶原本準備用來對付赫連氏的毒藥,最終被龔皇後用在了自己身上。

……

當阿普率軍進入王宮時,這裏已經沒了皇子皇後,唯有兩個年輕和尚外加一具冰冷的屍體。

阿普看著眼前這個幾次三番想置她於死地的女人,如何都恨不起來,這是一位母親,一位甘願為了孩子放棄生命的母親。

兩位皇子在甲士層層包圍下安然無恙出了王宮,而後踏進了那座令所有西赤僧人都頂禮膜拜的寺廟。

看著四名僧人遠去的背影,阿南德問向阿普:

“真就這麽放過他們嗎?”

阿普垂下琥珀色的眼眸,許久後才說到:

“我本就沒打算為難他們。”

說完便沒再搭理對方,直接朝後宮方向走去,阿修則是面帶嘲意看了眼阿南德,隨即屁顛屁顛跟了上去。

……

毗真寺內,小和尚重新背起行囊,朝與他辯了三日法的老和尚行禮告別,老和尚面帶笑意,開口道:

“所以,最後咱倆誰贏了?”

小和尚平淡道:

“論佛法修為,我不如你,論普度眾生,你不如我。”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老和尚即使智珠在握,卻依舊是一臉茫然,久久沒明白過來。

這時卻見一小沙彌端來個花盆,放在老和尚面前,開口道:

“師祖,這是慧明活佛臨走前讓我交給您的。”

老和尚目露好奇,抻著脖子朝盆中望去,這一看頓時啞然失笑。

“好一個滑頭的小子,這次確實是老衲輸了。”

花盆中,乃是一窩螞蟻,粗略一數,不下數千只,當日二人的賭注是誰救的性命多,可沒說一定就是人命。

……

中都城的府台這幾天可是愁壞了,城中來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是當朝二王爺,若是平日王爺蒞臨,自當禮數周到,好酒好菜招待。

可這位爺卻不是正常到訪,而是帶著一萬兵馬把中都打了下來。

中都城府台自然曉得圓滑二字怎麽寫,可對於一個動不動就要人腦袋的謀反王爺,屬實是圓滑不起來。

當地的將領可比他要會見風使舵的多,眼見不敵,早早送去了投名狀,可結果卻是被對方砍去腦袋掛在了城墻上梟首示眾。

這位甲申年進士出身的府台一下沒了主意,桌上一封燙金拜帖放了三天,可就是沒膽子送出。

中都稅收哪怕在整個江南也算位列前茅,這裏每年魚米產量巨大,貿易往來頻繁,能坐鎮這等重府的府台,自然也不是什麽庸才。

他看出了這位起兵謀反的王爺八成是想把這當成本營,可又吃不準對方會待多久,這讓他處理起政務來不免有些畏手畏腳,對於和這位王爺的關系也始終拎不清。

如今中都城內氣氛壓抑,百姓嘴上不說什麽,私底下對那位鳩占鵲巢的王爺怨氣頗深,連帶著對他這個府台也埋怨在內,當官不能還地方一片安寧,便是和無能掛上了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