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貧瘠的西北土地上, 寒風肆意喧囂,黃塵漫天,形成厚重的屏障擋住了陽光, 空氣中都是幹涸的燥意。
勞改農場建在xi安下面, 除了有持木倉的警衛,其余跟別的農場一般無二。
已入了深秋,田裏的作物都已經收割完了, 只留下光禿禿的根莖,入眼望去都是了無生機的萎黃。
一排排窯洞建在山坡上, 一個穿著單薄棉布衣,渾身打著補丁的男人走出窯洞。他身材消瘦, 但脊背挺拔,就像一顆永遠不會彎腰地白楊樹。
寒風把滿是縫補痕跡的衣褲吹得鼓起,讓他原本枯瘦的身形顯得更加單薄了, 好似一陣強風就能將帶走。
男人大概五十多歲,氣質儒雅和煦,哪怕臉瘦得脫了相, 但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俊秀樣貌。
裴仲淵背著手,仰頭望天, 眼睛裏映著這片廣袤無垠的天地,眸孔深處是旁人看不懂的情緒。
“老裴, 有你的信!”
一道洪亮地說話聲在連接各個窯洞的蜿蜒小道上響起,打斷了裴仲淵的沉思。
他笑了笑, 走到院子外邊, 望著激動朝這邊跑來的人, “我說老宗啊,你不是逗我玩吧, 還是老眼昏花看不清字了,別把別人的信給拿了?”
自從那一年事發,裴仲淵被限制行動,整整關了一年。出來後被輾轉各地,最終停留在這處農場,到如今,在這裏已呆了七年之久。
這八年來,裴仲淵沒有收到任何跟他有關的信件。
不知道父母,行之的消息。至於妻子,他不擔心,當初一出事對方就已經送來了離婚協議,裴仲淵並沒有糾纏,幹脆利落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他始終放心不下的,是生養他的父母,還有他的孩子行之。
他離開時,行之還只是十歲的孩童,性格很成熟,比很多成年人都要靠譜穩重,不知道他有沒有照顧好自己和祖父母。
如果可以,裴仲淵不想把贍養父母的責任交給年幼的獨子。只是時乖運拙,他沒有辦法,只能把一切往好的想。
窯洞裏,裴仲淵與宗學海坐在桌前,西北惡劣的天氣必須關著門,否則沙土就吹到室內。關嚴實的門窗,擋住了光線,裏面十分昏暗。
沒有油燈,黯淡微弱的光仍然照出了信封上的字跡。
收件人:裴仲淵
寄件人:裴行之
哪怕信封上面寫得清清楚楚,裴仲淵還是不敢相信,放在桌下的手正在顫抖。
“看吧,姓裴叫行之,不就是你經常念在嘴邊的兒子嗎?快點打開看看啊,你都多少年沒有跟家人聯系了,看看伯父伯母們怎麽樣?”宗學海催促著裴仲淵。
有個詞叫近鄉情怯,裴仲淵現在就是這樣的狀態。
他想看,怎麽不想,想得都快瘋了。
只是,他怕。
沒有家裏消息之前,他還能安慰自己,父母還有行之也許生活得好好的,沒有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
如今這封信像蜜糖又像□□,帶給裴仲望希望,又打破他心中的構建的祈望。
不過,宗學海的話打消了裴仲淵的顧慮,迫切想得知家人消息的欲望壓下了恐懼。
信封邊緣已經被撕開了,裴仲淵沒有感到意外,以他們這群人的身份,凡事外面送來的東西,都需要經過檢查,才能送到他們手上。
【父親,我是行之,這是我給您寄的第四十七封信,不知道能不能成功送到您手上。
歲月匆匆,我們已經分別將近十年……】
望著信紙上行雲流水、筆力勁挺隱隱透著風骨的字體,裴仲淵的嘴角微微上揚。當初握著行之的手一筆一劃練字的日子還歷歷在目,如今行之的字已經初見風骨,擁有自己的風格了。
但看字體,裴仲淵就想象出一個清冷的俊秀青年,坐在桌前,挺直腰背,滿臉認真地寫信的樣子。
“笑什麽呢?有什麽好消息?”宗學海環著手臂問。
裴仲淵把信紙給宗學海看了一眼,“看,行之今年才二十三,不,快二十四了,這字都快趕上我了,已經能看出風骨了,再過幾年,在硬筆書法上面肯定會超過我。”
裴家是書香世家,祖輩還出過狀元,裴祖父就是書法大家,裴仲淵在書法上的造詣很高,不過他卻更喜歡硬筆書法,硬筆書法上成就比軟筆高多了。
受他影響,裴行之從小就研習硬筆書法。如今看到兒子的成就,裴仲淵心情十分喜悅,忍不住想要跟宗學海炫耀一下自家孩子。
看到跟平時穩重模樣截然相反的裴仲淵,宗學海嘴角抽了一下,想到對方那麽多年都沒有孩子消息,到也能理解他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