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看病

對視的第十秒鐘,虞倦移開了眼,視線落在了墻紙脫落的墻壁上。

周輝月擡起眼,無所顧忌地觀察審視著眼前這個人。

從這個角度,能看到虞倦微微垂著眼,他似乎有些失神,嘴唇很輕地抿著。

他低聲說:“我會痊愈的。”

周輝月向虞倦承諾。

不可避免的,虞倦的臉熱了起來。其實他不擅長應對這樣的場面,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有重量,好像很鄭重地托付某種感情。

於是,他只是點了下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周輝月看著他,似是而非地問:“然後呢?”

虞倦愣了一下,擡起頭:“什麽然後?”

周輝月的目光沉靜,與過往那種波瀾不驚的陰郁不同,雖然眼眸依舊是漆黑的,但像是有月光落在上面。和他的名字很相稱。

他說:“等我好了,然後呢?”

他問得很認真,像是真的在尋求一個結果——虞倦告知他的結果。

虞倦有點逃避的意思。無論是不是本意,他今天說的真心話夠多的了。

對這個人,也對自己。

所以他偏過頭,對周輝月露出小半張雪白的臉:“然後,到時候再談剩下的九十九條。”

虞倦倏地站起身,沒等周輝月說出的下一句話,含糊地說:“我叫醫生進來。”

門“砰”的一聲,虞倦的背影消失了。

*

虞倦走下樓,和楊小齊打了聲招呼,兩人一同上了樓梯,沿著走廊,走到最左邊的房間。

幾分鐘的路,楊小齊一路喃喃自語喋喋不休:“聽說他病的很嚴重,萬一我把你未婚夫……”

虞倦面無表情地想,楊小齊果然已經忘了三十分鐘以前答應過的事,打斷他的話:“錢會付你的。”

楊小齊難以置信:“這是職業道德!職業道德問題!”

虞倦推開門,周輝月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準確來說,是只看著虞倦。

虞倦介紹道:“這是楊醫生。”

楊小齊幹巴巴地對周輝月打了聲招呼:“你好。”

他的力氣很大,將提了一路松開的巨大箱子放平,打開,裏面固定著各種醫療器械,此時需要重新安裝,才能投入使用。

在場的其余兩人都幫不上忙,只能看著。

楊小齊忙活了好一會兒,終於將東西安裝好,才有功夫面對患者。他出診的時候很嚴肅,面嫩但看起來很有幾把刷子。先是認真打量了周輝月好幾眼,望聞問切,先有個大致印象,再詢問病情:“你的支具,裝上多久了?”

周輝月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瞼半搭著,似乎是在思考。

虞倦感到疑惑,以周輝月的記憶力來說,這樣的小事,根本沒必要想這麽久。

於是,虞倦順著周輝月的視線看去,發現目光的落點竟然是自己與這個人影子的交匯處。

這有什麽好看的?

虞倦猛的一怔,忽然意識到,周輝月可能是不想讓自己看到他脆弱的、狼狽的一面。

他一直保持著尊嚴。

現在想來,周輝月從未對虞倦提出過任何一次幫助的請求,他很適應這樣的生活,用輪椅代替雙腿,就像是從未擁有過健全的身體。

虞倦看了一眼周輝月的腿,那雙不能直立,不自然垂著的雙腿的雙腿。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思考的時間很短,立刻作出決定,有點刻意地說:“有點悶,我出去等你們。”

楊小齊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就看虞倦轉身離開。

那腳步聲沒有走遠,停留在走廊中。

楊小齊:“???”

這是怎麽了,突然發生了什麽,患者家屬怎麽跑了,看病的時候也需要家屬的補充說明啊!

周輝月看了楊小齊一眼,回答了他之前的問題。

楊小齊“連連點頭,飛快地記下周輝月的話,也顧不上病人家屬了,繼續往下問,一項一項,能用這些簡單儀器做的輔助檢查都做了。

周輝月有問必答,沒有表現出對醫生的任何抵抗和反感。

最後,楊小齊采了血樣,準備帶回去檢查,才松了口氣。

工作看診期間,楊小齊的精神異常專注,幾乎沒想什麽別的,無論是病人的身份,此行的緣由,還是錯綜復雜的豪門關系,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但看診結束了,楊小齊一邊寫病歷單,一邊檢查周輝月服用的藥劑,非專業區的思維又開始活躍了。

與楊小齊事先設想的不同,病人竟非常配合,完全不像處境艱難,被家人囚禁起來而導致精神緊張。並且回答過程中沒有主觀臆斷,或是對身體的惶恐不安,從頭到尾,描述都很精準,準確地回答每一個問題。

他的記憶力非常好,能將初始病歷完整復述下來,那個用詞遣句,一聽就是科室裏寫慣了病歷的人才能寫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