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鳳隨歌放松了馬韁同一笑並騎,他曾經想跟下去,但還是忍住了,她是去道別,而他不是應該在場的人。

其實他私心裏是希望一笑能夠留在身邊的,但他更清楚,夙砂對於一笑而言不是樂土。

他看向那雙黑亮的眸子,向上是一對劍似的眉毛,顏色淡淡的,斜斜飛入鬢間,向下是傲氣的挺翹的鼻尖,抿成直線的嘴唇細看之下幾乎沒有血色。

若論外貌,付一笑算不上絕世佳人,她的美麗,在於帶刺帶毒的熾烈,她眼底偶爾逃逸而出的星光使人心顫,讓人忍不住的想要令她屈服,卻總也看不到她馴服的模樣,而越是看不到,就越想要再試試。

父王便是其中一個吧,而自己,也曾是那樣的。

“我臉上有花?”一笑瞥他一眼,鳳隨歌一怔,移開眼光,“不是臉上有花,你自身就是朵花”,一笑嗤了一聲,“是嗎,若我是花,你是什麽?”鳳隨歌很嚴肅的說,“我是采花賊。”

一笑笑了起來,笑得那麽用力,以至於差點滑下馬背,鳳隨歌伸手扶住她,“到我這邊來吧——哭出來會好過些”,“你有病!”一笑笑著推開他的手,罵了一聲。

一笑幾乎是立即被他拖過去的,她第一次主動攬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他懷裏,只是片刻,鳳隨歌胸前的濕意越來越大,帶著滾燙的溫度,他不由長長的嘆了口氣,“昨天我想了很久,其實,光明和黑暗是循環而且互生的,只要明月尚在,黑暗裏也有最耀眼的光明……付一笑,我們之間習慣了用盡心思,現在我說的話,要你相信也許不易,你只要記得就好——我不會和父王對立,可我定會盡全力保護你,裏面當然也有我的私心,我不可能不計回報,但一切都是後話。”

一笑悶著頭,啞聲罵了一句,“你就是有病!”

太陽此時已然升上中天,卻被雲頭遮住,朝四周灑下細細的光點。

前面就是暗灰的城墻。

鳳岐山疲憊的閉著眼睛靠回松軟的枕席間,他知道鳳隨歌帶著付一笑單獨送行,但他一點也不擔心她會有去無回——說不清為什麽相信她,他只是知道,她說要留下,那就必定是要留下的了。

當初只想將她軟禁數年,等到戲陽誕下子嗣地位穩固之後再將她放回錦繡,但婚宴上種種跡象讓他心底越來越多的堆積了殺意。

但,殺不得,他用力的吐出一口氣,至少現在殺不得。

唯一可惜的是如此強勢的女子竟出身平凡,夙砂選儲不分男女,若她與戲陽同出王室……鳳岐山的合攏的眼皮忽然動了動,暗責自己怎麽會將戲陽與她相提並論。

記憶裏,戲陽的母妃也就是當時的宸妃,是一個剛烈深情的女子,記得第一次她要求要隨軍,被他拒絕了,“你要丟下臣妾的話,除非從臣妾的屍身上邁過去!”她伸手拔下頭上金簪子,抵在玉頸之上。

他又氣又急,“戰場兇險,你一個婦人家,若不慎被擒,定會受盡□□折磨”,他想嚇退她,“國主不會讓臣妾被擒住的”,她堅決的說,“那死呢?你不怕死嗎?”他有些無奈了,“怕什麽?”宸妃嫣然一笑,“生隨著你,死也隨著你罷了。”

從那以後不管他何時出征,手無縛雞之力的宸妃總會隨行左右,直到……

那次戰役,勞累與擔心使得宸妃早產,因為條件惡劣,缺醫少藥,他只得眼睜睜的看著宸妃的生命一點一滴的逝去。

宸妃逝後,夙砂國十萬軍士臂纏白巾沖入敵陣,惡戰數日後終於擊退敵軍,三萬戰俘全數斬首,以告慰宸妃在天之靈。

得勝回朝之日,他身邊少了一朵溫柔解語花,多了一個小小的繈褓。

那便是鳳戲陽。

戲陽是宸妃生命的延續,是他對宸妃愛的延續。

他殺了寵愛的姝妃,因為她做的點心戲陽吃了之後上吐下瀉的病了兩天,與姝妃素來交好的昭妃不服,當廷頂撞了幾句,也被他賜死,從那以後,宮妃們再也沒有誰再敢造次。

戲陽聽說錦繡新帝登基之日錦繡民間會有盛大的慶典,纏著他要去看,他允了,誰知只是一面之緣,戲陽竟愛上了受封鎮南王的夏靜石。

夏靜石……

本來他是錦繡數位皇子中立儲呼聲最高的,也是能力最強的,卻不知為何突然宣布退出了儲位的角逐,過了沒多久,便傳出當時聖帝帝後的嫡子被立為儲君的消息。

鳳岐山到現在仍猜不透為何夏靜石會放棄奪嫡。

婚宴時面對郇翔的刁難,夏靜石露出了隱蘊高貴的王者之態,冷冷的環視間是獵食者專有的眼神。

這個人是天生的王者,生來有著擄獲人心的力量,卻,自己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天下?

鳳岐山皺起眉。

也許是忙於處理郇翔一案牽涉出來的一連串貴胄官員,也許是達到目的之後便不再在意,鳳岐山一直沒有過多的過問付一笑在水繪園的生活,鳳隨歌也樂得不去觸及這個可能成為雷區的話題。